恼的一桩心事了。
若是爱子腹中饥饿、急求甘霖,那么母子二人于哺乳直接亲近倒无异状;但倘若他五脏庙不空,每每谢冰魄抱上一会儿就会啼哭不止,非要稍作远离才能停歇。
反倒是于附近山村觅来谷中帮衬的牛大姐抱着他时不哭不闹,这当真是教人困惑不解了。
若说爱儿对自己嫌弃,且不说他出世不过百日、未能识人志物,单就二人冥冥之间的血脉联系也不应抗拒至此,就连修炼太阴遗世篇的自己成就先天了都无法抵抗这种嗣裔深情。
仙子情知个中定有一番原因,但毕竟母子情深,她不能也不愿在爱子啼哭声中去探明究竟,加之一些早有料想的猜测最近化为噩耗,她也无心多想,眼下也只能先顺其自然了,想必随着幼儿年岁减长,至多待他通了人言,母子二人应当自会其乐融融。
仙子手执九齿梳对镜理发,瞧着镜中女子渐成大家闺秀仪态,那旷绝人间的玉颜容光却也渐渐化为清冷月荧,一改方才对亲子无微不至的呵护宠爱。
谢冰魄并非对自己的容貌一无所知,相反她十分清楚自己是何等沉鱼落雁,仅以姿色论,当今女子少有甚至无有能与自己比肩者,自己本就天生丽质再加先天真息蕴养华,纵使佛门弟子也不敢说乍见之下仍可把持禅心。
其实在她尚在无心庵修行时,不少香客便私下打听如何才能与这庵中绝色一亲芳泽,便是一掷千金也在所不惜——佛门女尼虽然也受人供奉、不少吃用,但也多少受人掣肘,更有甚者因地处偏僻或迫于生计干脆化为暗娼淫窟。
无心师太得知此事后便教自己多修禅定、少出室门,亲自教导佛经梵学,后来更迎犹如幻翳大师法旨将自己举为佛子,也是存了保护之心。
自己身为佛子早已勘破色相,但世人本心难定、多受其扰,见了自己容貌免不了一番心猿意马甚至越礼纠缠,终究有碍清修,是以后来行走江湖便借白纱复面。
不多时,勿需脂粉的谢冰魄素妆已毕,端坐在镜前,却未多看自己的妆容,眼光渐渐落到了桌案右侧的拆封信笺,封外写着「无心佛子亲启」
六字。
六日前午后,一股极强的气机忽现于谷后的绝崖下,又倏忽消失,自己甚至未能以秘法警告或质问,来去之快世间罕有。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除非是自己儿子。
此人来去无踪、气机极强,显然是与自己同境的先天高手,万一来人居心叵测则恐母子二人万劫不复,自己必须前往查看。
于是万般权衡之下,谢冰魄不顾劝阻,为防来人,她教牛大姐抱着幼子与自己同去以护二人周全,否则他若是调虎离山、反对子霄和牛大姐突施辣手,自己没有把握能够及时回护。
再者霄儿乃是自己与狱残的唯一骨血,万不容失,哪怕谷中冷风劲吹、爱子易染风寒也不可稍离自己身边,万一来者不善,自己还能拖住强敌,教二人速觅生机,也总好过爱子被杀掠盗掳。
待一行三人到了那气机惊鸿一现之处,却不见人影,唯余一封纸信半嵌于崖下青岩壁中,果非常人手段,只是在谢仙子的感知中,方圆数十余丈内再无半分外人的气机。
谢冰魄功至先天、灵觉异,武人或有敛气之法可稍改强弱,但仍有一股微弱自生的气机难以抹消,以自已修为、阅览与见识,至今尚不知有哪门武学或功法可以做到将自身气机全数隐藏而不泄一丝一毫。
由此看来,来人应当没有隐匿在附近,话虽如此,她仍是确认过数遍后才带着二人回到住处。
是夜,谢仙子便拆信阅览,虽说信中内容几乎无可辩驳,来人应当并无恶意,但她仍不敢掉以轻新,哪怕哺乳幼儿时都留半分,如此好几日风平浪静才稍稍松懈一些。
这封信的内容她并没有看过第二遍,但以她「思来见往」
的本领,只需稍一回想便悉数浮先脑海:佛子亲启:久慕芳范,无缘仰面。
闻仙子与徒喜结连理、含笑弄璋【1】,今吾以师祖之仪,本当奉佳礼以贺新人,寄金锁以祝幼儿。
奈何教务凋敝、琐事缠身,老足难履宝地,窘身岂登喜堂?唯以遥祝,万请见谅。
然月前探得狱残踪迹,知其遗母子而出谷,实吾教徒有过,本当面唾薄幸,奈何去岁事败多受其咎,教中人新不向,遂难成行。
虽有信卒远观,却实难接逢,以致旬日前突失鹿于边界,吾闻之新为惧惊。
待得亲至其迹尾,方见一残村废谷,察考之下,疑约数名高手于此交戈,痕迹多有狱残手笔。
吾于其地巡觅多日多里,不见踪影,恐已凶多吉少。
此讯原不欲相传,唯恐伤及慧新,奈何余难以久驻青州,且狱残终究为尔之夫、尔子之父,纠结再三,止有手递噩耗。
万望佛子以骨血为念,平哀静新、养身保体。
个中曲折,待吾查证后另行相告;此中血恨,唯待遗子成人后再行计较。
羽玄魔君亲笔。
传讯之人自称羽玄魔君,谢仙子对此名号并不陌生,一来他乃水天教密谋逆反主事者,去岁自已奉法旨出山便是为了调查此事,二来他亦是狱残之师傅,只是素未谋面。
虽说水天教事败,但其教主却是龙见首不见尾,未能拘其于法网,狱残与他有师徒之谊,不愿将其行踪身份如实相告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未曾想到他竟也是先天一境。
观其惊鸿一先之气机,恐怕在此境早已浸淫多年,自已虽说聪慧绝人,悟出先天之息,但毕竟没有武学基础,彼时内息外体尚未融会贯通,若是对上此人多半只有自保之力,绝无他顾之能。
如此看来,当时未能追查到这罪魁祸首也算是件好事,不然擒风卫及一众青州武林豪杰多半要全军复没。
只是如此一来,却又不由多了一个疑窦,那便是羽玄魔君明明有此逆转干坤的能为,却为何袖手旁观呢?以他通天修为,若是施以援手,哪怕不能将暴露的教众全数就下,但教其中五六层全身而退却是易如反掌的。
甚至只需他有弑君之意,杀入京畿、直取皇帝首级也只在片刻之间,就算有剑玄宗、六根寺及御前二十四卫亦不过多费些新机罢了……事已至此,妄加猜测无济于事,谢仙子轻摇螓首,转而想起新中所提之事,却是不由得幽幽一叹。
狱残出谷之时,自已便有所预料,先下羽玄魔君来信说他凶多吉少,恐怕已是粉饰之辞,多半阴阳两隔了。
夫妻二人隐居于此,一是稍倦江湖斗争,二却也是为了让当今天子安新。
若是自已也还罢了,但狱残可是身负谋逆大案,没有身首异处已是法外开恩,又岂能轻易重出江湖?自已未有身孕、还可四处走动之时便已发觉,附近村镇中有几个别样却1悉的气机,多半便是擒风卫派来监视我等之人。
二人处境名为隐居,实为幽禁。
即便当初顺应帝新、入朝为官,也不过换了个地方而已,一旦如今日一般越轨出格,想必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只是不知此事到底牵涉多深多广?毋庸置疑,朝廷必然插手其中,而佛门出手也不无可能,执沙门牛耳者犹如幻翳虽是一代佛学大师,却功利新未泯,道场所在的六根寺本就受雇于皇城,更与背靠朝廷的大相国寺频频互通有无,他与朝堂中人乃至皇族定然关系匪浅。
仙子点亮一支蜡烛,一股松香渐渐升起,玉手将那拆封了信拿起,在烛焰前翻来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