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毛线帽,只露着瘦削枯黄的一张脸,这几日雨水较多,对于一个癌症病人来说算是极端潮湿阴冷的天气了。关千愿转开视线看向外面,隔着窗户看见一场放肆的大雨。
今晚的护工没道理翘班。关千愿隐隐不悦,凝眉走出病房,正要给阿姨打个电话询问情况,旁边洗手间里走出一个人,嘴里哼着小曲儿,关千愿眼帘一抬,还没来得及认出对方,那人却捂着下巴僵在原地。
“你来了?”她走到他跟前,抬头端详一眼:“下巴怎么了?”
沉琮逸有些尴尬:“呃,胡子还没刮干净。”
关千愿觉得有趣:“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
她是不懂男人。
青春期的男孩会在喜欢的女孩来看自己打球时拼尽全力搏一把,也会在习题册上密密麻麻写满某道题的详细步骤,只希望鼓起勇气来问自己问题的女孩能尽数听懂满意离去,自己也会获得不小的成就感。
同样的,成熟的男人也会有如此细腻、脆弱不堪的时刻。譬如,没日没夜忘我加班到忽略小家,疲惫不堪的身姿与工作压力总是不忍带给家里静候的爱人看……再比如此时此刻的他,平日里总是一脸随和开朗的干净样子示人,西装发蜡犀利的眼在职场不停。可总端着男的模样也累,刚下飞机就匆忙过来探望对方姐姐,一脸胡子拉碴的颓废模样,仅仅是临时偷了个小懒,竟被她抓了现行。
沉琮逸闭了闭眼,进病房从包里拿须后水的时候有点顿悟:他只是还做不到在她面前活得像个普通男人一样吧……
关千愿在病房门外静候片刻,捏着手机还在思考时,护工李姐乘坐电梯匆匆上来,一见到她就笑:“哎,小关医生!”
她看到李姐手中的干净衣服与保温饭盒,心中隐隐有所猜想,还是问:“你回家了?”
“哎,多亏小沉七点多来了趟,刚才帮我背着关大姐换药了,我一个人干那些总是有些吃力的。”李姐笑眯眯的,嘴里夸个不停:“刚才小沉让我赶紧去吃饭,我回去煮了点粥拿过来,还带了几件衣服,这几天冷嘛,我怕关大姐受不住……”
胸口微颤,她捏紧拳头,由衷感谢:“李姐,辛苦了。”
“没事,应该的!”
李姐轻轻推门进去上夜班。关千愿转身看过去,不久,高大的男人打开门慢吞吞走出来,手里抓着剃须刀和须后水,对自己打量的视线眼飘忽,捂着下巴大步走进洗手间。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水流声响起。关千愿走到门边,沉默片刻,朝里如实道:“刮不刮胡子……其实都挺帅的。”
仗着她看不见,沉琮逸放松了些。轻哼一声,对着镜子一边刮胡子一边笑:“那你到底看见没有?”
她一愣,回答:“没有。”
好吧,她又骗了他。但这次是善意的谎言。刚才在须臾之间不小心瞥见他下巴处乌青一片,说实话,其实是有些小性感的……关千愿想不明白,二十八岁的沉琮逸为什么会在这种小问题上纠结。但细细想来,她连自己都是个不爱按常理出牌的人,又何必去编排别人。
那边声音又伴随着潺潺水声传来,清脆中带着沉稳:“等我,一会儿去吃饭。”
关千愿下意识应允。自己在心中暗暗纳罕的同时,男人在洗手间里又低低笑起来,听起来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
……
虽然接下来的状况不明,但关千愿总觉得,照刚才突如其来的人情来看,这顿饭理应由她来请。
两人乘电梯下去,到二楼时关千愿提前打了声招呼走出来,准备去帮忙扫傍晚下班前几个急诊病患的新增病历,恰好遇到李哲远站在血常规大厅。
远远看着那道身着白大褂的瘦高身影,关千愿悄悄走过去,翻出挂号单低头去扫,滴的一声,李哲远闻声回头,低头看了她两眼,笑了。
“听说你们急诊今天是上消化道出血日。”
关千愿抱着胳膊等病历打印,摇摇头:“下午叁个,傍晚一个,全程休克抢救,只救回来一个。”
“辛苦了,下班回家好好休息。”
“先去吃饭,急需补充碳水。”将报告迭在一起,关千愿揉揉脖子,友好问道:“学长在这儿干什么?”
“等关书婷的血常规。”
李哲远正欲再开口,看到从她身后的阴暗拐角走出一个人影。那男人一头黑短发,身形修长,宽肩蜂腰,脱下来的西装外套搭在小臂处,衬衫从领口处解开两颗扣子,露着恰到好处的一小片胸膛。
他见到两人站在一起便滞住脚步,静静立在石柱边。李哲远没戴眼镜下来,看不大清对方长相,但觉得光是那道挺屹大方的身影似乎已经足够用来形容一切。
李哲远抬抬下巴:“跟朋友一起?”
“嗯……”
关千愿敷衍应着,伸手拿过学长手中血液报告。刚把页眉读完,想起背后还有个人在等自己,扭头轻轻喊了一声:“你等我一下,我看个东西。”
这不看不知道,越看下去她的眉头蹙得越厉害。自己经科学与脑科学的专业性是没李哲远强,但此时一堆基础数值也看了个大概明白。
此时她有些难受:“怎么又是感染性心内膜炎……”
与死在周杰手下的那个病患是同一种病。
李哲远叹气,不由自主靠近一步,低头温声道:“今天血液科、经内科、免疫科、感染科、心内科的专家都去ICU看她了。别担心,她还年轻,我们都在努力。”
……
努力这种东西……她说不准。毕竟自己就曾是努力的受体,学业与爱情都尝试过,败了。
每个来医院的病人都像是缺失了一块身体零件,在这个尊严尽失的建筑中,冷漠与温情同时存在着,她的努力不是只给自己看的。
沉默思量时,与他站在扶梯上从二楼下去,瞥一眼外面绵密阴冷的雨,关千愿抬腿从侧开小门去往地下停车场,身边男人歉然开口。
“我车停医院对面了,今天……”
关千愿没说什么,撑开赵悦走前留下来的伞:“医院停车费比附近几个商场低多了,今天雨这么大,都爱挤到这儿。走吧。”
七月份的夜晚,即使下雨温度也不算太低。但她今日只披了件中等长度的风衣出来,此时下半身竟穿着牛仔短裤和小白鞋,露着一双光洁的腿,就这么突兀踏入雨夜中。没料到这女人上半身过深秋下半身过酷暑,拿停车做借口实则想多温存些时刻的他反倒成了罪魁祸首。
沉琮逸颓唐了色,望望天空,他有些手足无措了。
干脆接过伞:“我来吧。”
黑伞不算大,两人贴得极近。关千愿忙活了一下午,此时肩膀酸麻,不想淋到一点雨,干脆大大方方往他那边靠。
两人比肩继踵走在淅沥雨中,谨慎躲开不算平整的石砖缝隙,沉琮逸问:“刚才那是你同事?”
“嗯,其他科室的。”她又想起那个年纪轻轻得心内膜炎的本家小妹妹来,轻叹一声:“他是我大学学长。”
男人对同类敏感的直觉并未将交通安全的小细节无视掉,沉琮逸拽住她的胳膊,语气不善:“看路啊。”
一辆公赛在眼前飞驰而过,关千愿咋舌不已,边走边抬头看他:“忘了跟你说,我们医院前面这个人行道很反人类的,绿灯时间每次只有十秒……”
他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