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搁得远,那笺纸并未沾水。皇帝就着灯仔细看了一番,遂折了搁在一旁的书上,这才举起手背,水渍过处皆红了一片,有些刺剌剌地疼。皇帝面色如常,道不碍事,“不必传太医,免得惊动太皇太后,平白教她老家忧心一场。”
李长顺愁得心里直叹气,应了个“嗻”。皇帝瞥了一眼跪在身畔的宫。那宫
生得瘦瘦的,想必是怕极了,肩
扑簌簌地作颤。
不知怎的,皇帝又想起临溪亭畔那一个纤瘦的身影来,那仿佛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整个
蜷成一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令他也无端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其实哭有罪么?恨嗔痴本无罪,只是无用。皇帝是个务实的
,
前的风光,必应着在旁
看不见的去处,受过多少苦楚。与其有哭的空当,还不如去做些实事。
皇帝叫了起,宫进了新茶上来,李长顺亲自接了奉给皇帝。皇帝接过了,托着茶盏垂眼抿了
,才不紧不慢地问:“往常茶水上伺候的是毓景,你是新来的?”
李长顺忙回道:“回万岁爷的话,毓景到了年纪,再过几月便该放出去了。锦屏是她带着的徒弟,本该往后当着茶水上的班。想是回上御前,一时
了分寸。”
皇帝淡淡地“嗯”了声,沉吟道:“既还未到时候,照旧让毓景当着,寻着合适的再替也无妨。”他略微顿了顿,却是对锦屏说的:“念你初犯,不必重责。御前伺候之,稳妥最为要紧。既是手脚不麻利,便换个差事吧。”
李长顺有些惊讶,忙递了个眼色给锦屏,嘴上道:“万岁爷宽仁,赏你了好大的恩典,还不快谢恩!”
锦屏向皇帝叩首谢恩,只听皇帝又说:“宫中规矩虽严,却也要体察,不可一味苛责。如今贵妃主六宫事,明儿早晨你亲去一趟钟粹宫,将这话传与贵妃知道。”
李长顺忙应了,这才悟出些眉来,按理说御前规矩极严,锦屏这丫
犯了这么大的过错,是要传板子撵出宫去的,如今万岁爷不仅不怪罪,还只让换个差事。这是拿赦免锦屏作了个由
,给后宫里的主子们敲敲钟,紧紧绳。
也不知是哪个没眼色的主子,得底下的
才将状告到了御前,今儿才又多出这样一回事。
尚衣的宫已捧着
净衣裳在一旁伺候更衣,这样一套章程下来,并无多余的声响。皇帝没再言语,举步往随安室去了。
李长顺双指一屈,自有上来,悄无声息将碎了的盏沫子清理
净。他盯着他们收拾完了,领着退了出去。外
还在落雪,兜
的冷气乍然扑上来,倒教他醒了醒,才发觉背上不知什么时候涔涔出了一身冷汗。一片灯影下站着个
,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他最恨这样矫揉造作的
,不由气上心
,拉下脸斥道:“没眼色的,还挺在那里做什么?”
锦屏脸色变了变,茫然地望着李长顺,迟疑叫了声谙达,“主子爷没指派我该到哪儿去……”
李长顺一气堵在腔子里,看着她
心描画的眉眼就生气。毓景是个聪明
,怎么教出来这么蠢笨的徒弟?他缓了
气,冷笑着哼了一声,“哪儿去?你当你是个什么
物?涂脂抹
,想屎壳郎变唧鸟,你还欠着些呢!今儿把主子爷烫着了,还想在御前现眼么?
了差事,滚到四执库去!”
因着毓景在御前得脸的缘故,养心殿的都对锦屏存着几分客气。只有她教训丫
子的份,从没
说过她一句重话。长此以往,她也生了几分不知天高地厚的心。今儿当着众
的面,皇帝虽没明着说撵,究竟也近不了御前了。锦屏那颗争荣夸耀的心灰了一半,眼下遭李长顺一顿好骂,不留
面,把她那存着的小心思给挑明了,她也不能露出半分怨恨的色。
她死死咬着牙,陪着笑给李长顺端端正正纳了个福:“多谢谙达教导,我明白了。我定然忘不了谙达的好。”
李长顺自然能听出这话里的意思,也不恼,掸了掸袍子露出一笑:“说到教导,我好心,再教导教导你,有什么能耐办什么事,没这个金刚钻,别嚷嚷着要揽瓷器活儿。”
今儿御前的事,毓景早得了信。她原先也忧心,锦丫的心思,她是知道的,她没明说,也没刻意打压,一来毕竟是
孩儿家,要脸面,二来不免也存了几分私心。倘若这丫
有造化,
了万岁爷的眼,她自然也能的着些好。这宫里不为自己,还能指望着谁?
不过闹了这么一出,也不是不好。这丫心思多、不安分,
虽机灵,却
出风
,终究不是明哲保身之道。如今发落到四执库去磋磨磋磨,于她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故而锦屏回来给她问安时,她也没舍得硬起声来,只温言好生劝慰她:“能者不争一时之风,依我看,去了四执库也不坏。你今儿不知是借了哪一位的东风,明眼都知道,主子爷这回宽宥了,只是拿你起个由
,给后宫主子们醒醒。就算不是你,也会有旁
,倒不如是你,好歹在主子爷跟前露了回脸。”
锦屏应着,屈膝跪在脚踏上给毓景揉腿,觉得满心满肺的委屈,却不能发作,“姑姑疼我、为着我好,我都知道。只是露了一回脸,主子爷未必记着有我这号……如今去了四执库,还想在姑姑跟前伺候照料,就再不能了!”
毓景心里难受,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叹了声气,“你且安心,有我呢。譬如那流沙里的金子,到了时候,总会显露出来。至于我跟前,你有这份心思,便比什么都强。”
摇光歇了几,病算是大好了。这一
梳洗已毕,换了身湖色素缎夹棉的袍子,将
发拧成长长的辫子盘于
顶,只在一侧带了朵珠花。她久病初愈,脸上寡淡,
也瘦了好些。穿上一双高底鞋行走,便觉得
在空空的袍子里摇晃。
芳春在门外候着,摇光屈膝给她行礼,方蹲下一半就被她扶着起来了。芳春对着雪光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颔首笑道:“很妥当。姑娘见着太皇太后,不必害怕。咱们太皇太后是极慈和的老家,常念着姑娘,姑娘家里如何侍奉太夫
,今儿在太皇太后跟前,也是一样。”
骤然提起玛玛,摇光心里好一阵难受。那家里
心惶惶,任她怎么哭、怎么闹,玛玛也不搭理她,一任宫里来的
将她半推半拖上马车。如今也不知道家里是个怎样个的
形,只知道阿玛犯了大事,可舒宜里氏的
不至于死绝了,玛玛总还能够被奉养妥当。
等她能够找着机会出宫去,她一件事一定是去找玛玛。她已经想好了,不管
子多么难,多么苦,只要能跟着玛玛一块,她都能咬牙挺下去。阿玛额捏不能孝敬玛玛,可她还能。
太皇太后已歇过午了,正盘腿坐在西暖阁的炕上吃茶,听见帘子举起的响动,忙放下茶盅,由苏嬷嬷搀着下炕去,芳春已领着摇光过了隔障。摇光站在地心,屈膝行了大礼,
一拜:“
才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万福金安,福绥绵长。”
黄地栽绒的大地毯上,密密麻麻是万字锦的纹样。西暖阁里熏着楠香,匍匐在地衣上,一香味慢悠悠
进七窍,让她没来由感到心宁静。
这一礼行完,也算是全了规矩。苏塔和芳春一左一右将她搀了起来,几步远外那位穿着茶色缂丝花鸟纹暗花绸白狐皮袍的老太太,便是太皇太后了。
“好孩子!此番是受了苦了!”太皇太后将她护在怀里,忍不住滚下泪来。老家的怀抱总是温暖,摇光温顺地倚着,恍惚间好像倚在玛玛怀里一样。小时候去给玛玛请安,玛玛总是把她拉在怀里,絮絮说着话。那是一天中最可
的温存时光。
苏塔和芳春劝了好一阵,才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