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会感到有些寂寞,即使凡诺就在楼上,我又有不少书陪伴。
负责打扫的那团东西──现在正在吃我掉下来的毛──根本无助於我排解寂寞;牠连宠物都称不上。
蜜举起酒杯,双眼半睁。
刚做完几下深呼吸的她,看着明,说:「那时,我在短暂的失落之后,又会再次感到充满希望。
完全不需要任何安慰,显然是因为年轻的缘故。
」蜜闭上双眼,呼一口气。
晓得她的内心依然沉重,让明不自觉的握紧双手。
过快半分钟,明才开口问蜜的出生年月日,以及当时究竟住在哪个国家的哪座城市等问题。
这些当然不是十分重要,但终究是最基础的资料,明很难就这样忽略过去。
蜜放下酒杯,闭上眼睛。
慢慢吸一口气的她,回答:「我记得,当时是冬天。
而事后透过一些粗糙的推算,我应该是在一八五零年左右出生。
由於我的创造者从好些年前开始,就没有看日历的习惯,所以我不也记得自己出生时的详细日期和年份。
」「那时,国内外各领域的艺术不是已经进入转变期,就是正准备开始转变。
不少人会因此给那个时代贴上混乱、冲突等标籤.但我最为单纯、轻松、愉快的几十年,就是在那样的时代度过的。
」还有一个重点,蜜差点忘记讲。
她想,脑中的酒精早就已经移到别处,所以不能说是因为自己喝多了才这样。
右手摸着肚子的她,说:「我出生的地点是英国,要再说详细一些的话,是伦敦的中上阶层区域。
你可能会觉得,我这样讲还是有些模糊,但我也实在不记得地名方面的细节。
我有个坏毛病,就是即使在一个地方待超过十年,也懒得记地名或观察地图。
多少是因为我有好几年都待在室内,而外出地点又几乎都是由凡诺决定所导致。
再过一阵子,我和他就会搬离这个国家,再也不回去──」当我实在不想待在图书室里时,就会走到走廊的窗边。
既是晒一下太阳,也是为了多看看人。
我把从仓库里找来的饲料桶倒着放;先让后脚的爪子扣着桶底边缘,再把前脚按在窗框或玻璃上。
我现在的体型已经是刚出生时的两倍以上,却还是有快要一半的视线被墙壁挡住。
因为桶子不高,我想,这实在没有办法。
而光是这样,就已足以让我看到不少行人。
外头的人,无论男女,都和凡诺非常不同;基本上,他们的毛比较多,眼神也都没有像他那样可怕。
而他们之中,有很多人不仅看来毫无气势可言,目光还很涣散。
一些是天生如此,也有一些是后天造成;患有疾病、大量饮酒、长期受到虐待或曾遭逢重大意外,甚至是服用对身心有害的毒物,都有可能让人像是失了灵魂一般。
一些人明显已经没剩没多少日子好活,所以很难露出笑容;有不少人明明日子还长得很,却已经开始痛恨自己的人生。
然而,我却觉得他们多半都比凡诺要美。
这想法实在很冒犯,但我不想对自己说谎;如果是对凡诺说谎,则难不倒我。
严格来说,凡诺有种雕塑式的美感,很接近出自名雕塑家之手的古罗马皇帝人像。
窗外的人与他相比,明显粗糙得多。
而后者散发出的某种质感──一些在我看来很接近温度或波动的东西──,远比前者要强烈。
有时我甚至觉得,前者完全缺乏后者所拥有的优点,但我却说不出到底是什么优点。
最主要是内部的差异,我的直觉这样告诉我,但这种想法实在很奇怪;他们都不比他聪明,有些还被酒精和药物搞坏了脑袋;这些凡诺口中的一般人,明明命不长,却可能过了大半辈子都还没有明确的努力方向。
烦躁、忧郁等常伴随在这些的人左右,而这些老对金钱、地位、名声、工作甚至家庭感到无力的人,对我来说却比书中的插图还要来得漂亮。
他们散发出的──光芒,远超过凡诺给我的纸牌。
正因为存在感不比凡诺来得强烈,所以他们身上的色彩却也显得较为单纯、可爱。
我重新检视刚才的想法,发现自己有点像是在品嚐这些人的不幸;看到过得不愉快的人,胸中却有莫名的感动,当然会让我受到良心谴责。
而事实上,我只是用较单纯的情绪,把说来更难为情的念头给埋在内心深处:那时,我就常幻想自己在进入这些人的生活后,能让在短时间之内就让他们振作。
或至少,他们会因为有我陪伴,而在人生的某一阶段──也许就是最后的一段时间──能得到不只一点安慰。
也正是因为这种心里,让我特别细注意他们带在身旁的狗;毕竟那种生物在外型上和我最为接近。
我想要融入人类社会,而最好的方法,或许就是成为某人的宠物。
而扮演一个远离知性太多的生物,这种高难度的戏剧我大概无法撑超过两天。
所以在我设定的剧本中,有一段──最好就是第一段──是我把一切的真相告诉我的人类朋友。
这样他们或许就会愿意让我待在有书看的地方,也会和我进行不同於一般宠物的互动。
虽然这么想,我倒是不介意身上被到处抚摸,或是听到一堆逗弄意味十足的童言童语──还可能来自一堆早就已经不是儿童的老傢伙──,因为其实我也挺喜欢和人有那样的互动。
我或许会一直跟在凡诺身旁,又或许不会;而为后一种情形想非常多,或者有那么一点点期待,我想,应该不是一件太糟糕的事。
路上的狗,多半都是小型或中型犬。
大型犬没有非常多,但不至於大半天都看不到一只。
有些人对自己家的宠物实在粗鲁;我常看到几只不知是犯了什么错的狗,被他们的主人当街打骂。
牠们淒厉的叫声,连位在二楼的我都能听到。
也有些是主人太过放纵,我就曾看到一只小狗突然冲过马路,差点不幸死在车轮下。
接着,有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没看见什么特别的景象。
正当我想说再十分钟,就该回到图书室的时候,我注意到一只非常老的狗。
牠走起路来有些无力,而他的两位主人──一男一女,身材中等──也迁就牠的走路节奏;要再慢一点,还是乾脆停下来,都随牠高兴。
那两位主人当然希望牠能够好好休息,但又不能不带牠出来;一但到了这个年纪,如果还成天待在家里,肌肉、骨骼等会退化得更快。
女主人蹲下来,轻轻抚摸牠的头。
牠抬起头,慢慢舔她的手和脸。
我看得出,她其实更想抱牠。
而她每次张开双臂,都会立刻把手收回去,显然很怕刺激到牠发炎的关节。
他们都非常的爱牠,愿意陪牠到最后。
而牠即使晓得自己的日子不长,也想要死在他们的怀中。
这时,从我胸中涌出的感觉相当新奇。
而我明明觉得有不止一个强烈的思绪在脑中流窜,然而我竟然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