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人靠在柱子后面的熏炉旁,仰着头睡得正熟。
他两腿箕张坐在地上,嘴巴大张着,一边打鼾,一边淌着口水,浑然不知自己被当作模特。
在程宗扬看来,毛延寿虽然贪财了些,别的也无甚劣迹,一手丹青更是技艺超群,教导小天子绰绰有余,于是顺水推舟,把毛延寿送进帝师名单。
此事对程宗扬而言只是举手之劳,对毛延寿来说,则不啻于天降洪福。
他原本的志向只是入宫当个画师,结果不经意间攀附上程侯,一跃成为执笔丹青的帝王之师,毛延寿喜不自胜,对这位洪恩浩荡的主公更是感激得无以复加。
见程宗扬过来,毛延寿连忙放下画笔,恭恭敬敬地大礼参拜,“末学见过君侯。”
“不必多礼。”
程宗扬摆了摆手,然后半蹲下身,对小天子温言询问几句。
定陶王眼下尚未登基,但举止颇有帝王风范。
程宗扬虽然忌惮他的黑魔海背景,但对这个小娃娃着实有几分喜欢。
至于赵合德那番话,他压根儿没当真。
自己一堆奴婢都没怀上,何况赵氏姊妹这对出了名不能生的?朱老头满心让帝位回归正统,有定陶王继位,也该满意了。
离开寝宫,郑宾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
这边程宗扬踏上车,他便抖起缰绳,驾车驶出宫门。
敖润紧跑两步,飞身跃上车尾,一边将背后的铁弓擎在手中,丝毫不敢放鬆警惕。
“用不着这么紧张吧?”
“小心无大过。”
敖润道:“尸山血海都过来了,总不能阴沟里翻船。”
“紫姑娘呢?”
“刚还在昭阳宫,还有曹太监。”
“过去看看。”
郑宾在前面应了一声,车马一路穿过阿阁、兰台,驶入昭阳宫内。
昭阳殿前为天子招魂的灵幡尚在,宫室楼阁已然面目全非。
昔日漫地铺设的红毯历经火焚刀砍,铁蹄践踏,破损得不成样子。
被冲车撞塌的宫墙也没有来得及修补,只用锦障遮掩,外面看起来倒还光鲜,里面却是一片残垣断壁,满目疮痍。
程宗扬刚下车站定,便听到“轰隆”
一声巨响,殿中残存的一根巨柱倾颓过来,一角的飞檐连同斗拱随之坍塌,溅起漫天尘土。
紧接着废墟里传来一声尖亢的叫声,“找到了!找到了!”
老太监灰头土脸地从满地碎瓦中爬起来,一手举着一只锦盒,叫道:“找到了!娘哎,累死老奴了。”
中行说不阴不阳地说道:“行啊曹爷,还真下力气,连房子都扒了。”
曹季兴没搭理他,乐颠颠过来报喜,结果扭头看了一圈也没找到人影,“紫姑娘呢?”
“被你埋了。”
“哎呦!”
曹季兴赶紧往废墟里冲。
程宗扬忍不住道:“骗你呢。往上瞧。”
曹季兴抬起头,只见小紫坐在摇摇欲坠的大殿顶上,一手托着下巴,正笑吟吟看着下面。
“亲娘咧,那地方坐着多悬啊!”
曹季兴道:“快下来!东西找着了!”
曹季兴托起锦盒献宝,结果手上一轻,被程宗扬路过时顺手夺走。
曹太监气得直拍大腿,程宗扬理都不理,径直跃上檐角,说道:“什么宝贝这是?”
“龙槎星辰啊。”
“你一直在找这个?这盒子……看起来有点眼熟。”
程宗扬嘀咕一句,随手打开盒盖,结果里面空荡荡的,别说宝石,连根毛都没有。
“老曹,是不是你把东西掏走了?”
“天地良心啊!”
曹季兴拍着大腿直叫屈,“东西你抢了也就算了,咋还端着屎盆子往奴才头上扣呢?”
程宗扬把盒子倒过晃了半天,无奈道:“空的。”
“糟糕,又没有找到。”
小紫挑起唇角,笑吟吟道:“大笨瓜,你运气真不好。”
“是你运气不好吧。”
程宗扬拿着空盒准备一扔了之,想了想又收进怀里,“找不到就算了。过来抱抱。”
小紫环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胸口,然后皱了皱鼻子,“好啊,你又上了别的女人了。”
“不会吧,这你都能闻出来?”
“这个香味很特别……”
小紫略一思忖,然后抬起眼睛,似笑非笑地说道:“程头儿,你好厉害呢,连皇后娘娘都不放过。”
“还敢说我?”
程宗扬虎着脸道:“老实说,今天这事是不是你干的吧?”
“你猜。”
“我一猜就是你!”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要不怎么会这么巧,正赶着我入宫的时候洗浴?没你的吩咐,那些奴婢敢这么乱来?死丫头,你太坏了吧!”
小紫笑道:“人家就喜欢程头儿四处拈花惹草啊。这么好的鲜花,错过了好可惜呢。”
“真的假的?”
“你猜啰。”
“我猜是假的。”
“猜错啦。程头儿的女人越多,人家越开心。”
小紫笑道:“这下连皇后娘娘也要叫人家妈妈了。还能给人家暖床。”
“死丫头,合着我的后宫是给你开的?”
小紫眨了眨眼睛,“不然呢?”
“不然个鬼啊。”
程宗扬道:“今晚我就让你侍寝!”
“好啊。今晚人家就陪程头儿好了。”“侯爷回来了。”
侍奴打开门帘,一阵香馥的暖风扑面而来,驱走寒意。
程宗扬张开双臂,奴婢过来替主人解下大氅,又取了热水盥洗。
隔着纱帘望去,只见云如瑶一手执笔,一手拨打着算盘,她指尖抹过,象牙制成的珠子发出流水般悦耳的声响,数以百万计的数字在她指下跳动着,一笔一笔梳理得清清楚楚。
雁儿、红玉等人在旁或是翻检簿册,或是誊抄账目,忙得不可开交。
云如瑶清点完,雁儿也誊抄完毕。
云如瑶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雁儿取过印章,蘸满朱砂,钦在册上。
云如瑶吩咐道:“这些给秦先生送去。”
“是。”
惊理捧起账册,从帐内出来。
红玉斟了杯热茶,奉给女主人。
云如瑶放下朱笔,揉了揉手腕,然后接过茶盏,浅浅饮了一口。
“轮到奴婢了。”
何漪莲笑道:“年关将近,奴婢那边人丁不少,眼下口粮都有些吃紧了。”
云如瑶唤道:“雁儿,把东边第十七卷洛帮的账册取来。”
雁儿起身取来账簿,翻开来,里面有一张用过印的册页。
云如瑶道:“此事我已经知道了。这回洛帮上下出了不少力气,除了许诺过的钱粮,另外多加了两成。你来掌总,该赏的赏。”
何漪莲喜出望外,“这下可好了。如今城里粮价已经涨了三四倍,奴婢正发愁怎么打这个饥荒,没想到夫人不但已经备好了,还多了两成。奴婢可要给夫人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