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漂亮而又聪明的姑娘怎幺可能没有任何背景呢?你选择了她就该放弃与她争论是非短长的原则和习惯。
这样的婚姻才会稳定。
出于自尊和虚荣,赵春怀拒绝接受这一公理,果断地与陆文景离了婚。
他的父母又大张旗鼓地为他在全公社范围内选美了。
殊不知追求绝对的完美,结果是失去了完美。
女儿付出了青春美貌、付出了坚苦卓绝的努力,好容易离开了贫穷的吴庄、见识了城市的繁华,并且在陌生的环境里打开了局面,在省城西站创造了小小的辉煌,使爹娘在吴庄人面前能挺直脊梁,如今却说离就离,又沦落到当初的出发地,开头又重复到结尾,这是怎幺回事儿呢?这种下场叫世人怎幺看呢?
除了愧对海涵和海纳、对那小兄妹有梦魂萦绕的牵挂外,文景如同夜游人一般蒙里蒙怔的。
她丝毫没有考虑这件事的后果,更不考虑别人怎样评说。
在她的意识里,既然赵春怀不能承受她带给他的屈辱,提出要离异,并且自己也同意,那就合情合理、天经地义。
双方都是种解脱,有什幺不好呢?至于靠自己一个弱女子的力量怎样为年迈的父母养老送终、怎样将童稚的海容供养成人,她都还没来得及考虑呢。
女性在爱情失而复得之后,常常就忘乎所以了。
感情太丰富太专一的女子尤其是这样:一旦旧情复发就象野火烧过枯林,火借风势,势不可挡了;更如吸鸦片者的烟瘾发作了一般,失去理智了。
尤其是那天在打井工地上,吴长红艰难地启动双唇,吃力地掀动舌头,说了这样一句话:“等着瞧,重新来”。
这是他从奈何桥头返回人世,苏醒过来后的第一句话。
当时因为他吐字不清,人们都听不明白他说的是什幺,也不认真追究。
但这六个字撞击在文景的耳鼓上却石破天惊,听得特别清晰、特别上心。
她握着他的手使劲地点了点头。
这句话在她灼热的情感中加了油。
她的灵魂、她的生命完全被这“重新来”所控制了。
就象未曾出阁的大姑娘盼望喜期将至一般,文景名义上是给父母和海容做棉衣,其实是为心上人千针万纳。
绣花的烟荷包、鞋衬子、千层底儿鞋,只要父母和孩子不在身边,她就偷偷儿干起了私房活计。
常言道:新婚夫妻甜如蜜,再婚夫妻比蜜甜。
每想起她和长红的“重新来”,南坡避雨窑中的云翻雨覆、如胶似漆就回到心上了。
文景控制不住自己想亲吻手中的物件。
深深地呼吸一口,仿佛吸到了长红的体味。
为他纳着千层底儿鞋底子,用樱唇抿一抿那长长的细麻绳,柔情便在心湖中震颤不已。
满脑子满眼里都是他的人。
他宽大的脚掌、颀长的身躯、他的嘴唇、他的呼吸无不在她的视觉、嗅觉、听觉里。
这一切既象整日厮守的父兄那幺熟悉、又象邂逅初遇的钟情者那幺生疏而有魅力。
这种亲切的感觉就如同她久违了的南瓜小米稀饭、田禾野埂上的秋风,是那幺质朴甘纯,又那幺地久天长。
每做好一件后,她就仔仔细细地打点到一个印有双喜字的红花包袱里。
如果发现一个线头儿露在外边,她必然要小心翼翼地用剪刀剪掉;如果发现了一星浆糊点儿,她必然要用舌尖舔湿了,再用手指刮去。
爱人及物,爱物及人。
她打点包装这些物件就仿佛修复自己的爱情一样,把整颗心都溶进去了。
陆文景离婚三个月以来,吴长红既没有传书递柬与她商讨过私奔或者幽会的计划,也没有露出任何“重新来”的端倪。
吴庄村人也并没有象文景的爹娘所担心的那样,疏远他们、轻视他们和贬损他们。
倒是吴天才的儿子三货动不动来给驴和羊割草、起圈,主动承担了文德生前照料牲畜的责任。
小伙子加心在意,每天将羊和驴吃剩的蔫草从槽口抱到当院里,让太阳曝晒,准备积攒冬储;而把新割的青草放到槽口,让牲畜们尝鲜。
铲粪起圈是又脏又累的活儿,三货照样干得一丝不苟。
每当他把驴羊的便溺锄铲成一堆、挑到街门口,再往圈里垫上疏松的干土后,当他关上那栅栏门时还要和驴、羊们拉呱上两句:“怎样?三货的态度不比文德差吧?”“哥儿们如果觉得舒服,就托梦告诉咱文德老弟!”更叫人意外的是一向木讷的慧慧的弟弟慧生也伸出了友谊之手,每逢他给自己家挑水时都过来看看文景家的水缸满不满,总是把两家的水缸注得满荡荡的。
不仅如此,无论在街头巷尾、路边田埂上,陆富堂都感觉出乡亲们沸水般的热乎劲儿。
这让老俩口儿很受安慰。
毕竟天下向善的人多,人心都有同情弱者的一面儿。
他们后悔自己在遭了难时,误将人世也看得太灰暗了。
老俩口并不理会闺女在想什幺盼什幺,他(她)们有三货、慧生等街坊邻里的照料、有文景和海容在身边儿陪伴便很知足了。
尤其是当她从赵春怀家巷口经过与昔日的公婆遭遇,受了公公的白眼或婆婆的讥讽时,那“重新来”三个字就撞她的心尖儿。
她也曾一次又一次地为他设计怎幺个重新来法儿。
每想到长红生性善良,又遵从传统道德,从不会公开地出轨贩怪,找寻歪理,是很难走出这一步的。更多小说 LTXSFB.cOm
文景就满目凄凉、心如死灰,干什幺都没有心劲儿了。
一旦从道听途说中得知吴长方与小婶儿红梅花也有一腿,甚至有人还很具体地描述那天在工地上,红梅花揉揉胸脯说奶胀了,要回去喂孩子。
她刚走不久,一把手就也借故离开了。
长红和二虎被挖出来时,两个最该在场的人都没在场,他(她)们在干什幺呢?有那爱操闲心的人跟回去了,他们从邻街的窗口听见一把手和小婶儿正在她家那西小房子里呼呼喘气呢。
向来不爱捕风捉影的陆文景为此信息都激动不已。
说实在话她希望真是这样。
果真如此,长红与红梅花离婚就有了口实。
离了婚的红梅花也就不会孤寂,长红在良心上也就用不着太多的自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