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家门她就感觉父母确实进入风烛残年,精力不够用了。
不论院里屋内到处充溢着衰落、陈旧和破败的气息。
院里枯枝败叶和秸杆柴草乱七八糟和搅在一起,再不象从前那样分门别类归整有序了。
驴圈里新粪压了旧肥,湿一片干一片积了五、六寸厚,再不象从前那样除铲得干干净净了。
老驴还活着,但皮毛却粗燥而缺乏光泽,并且还长了一圈儿一圈儿的癣斑,也进入了桑榆晚景。
茅厕的后墙摇摇欲坠,向内倾斜,不知谁顶了一根“丫”形的树杈。
屋内更是四处通风,旧窗框变了形,木框和木柱之间、窗框和玻璃之间都有了裂缝。
清晨,未曾开启窗帘时,那眩目的阳光已通过裂缝钻了进来。
夜晚就是寒气逼人的冷风了。
这种境况与慧慧家那新门楼大瓦房比较起来,越发显得寒碜。
也难怪父亲泄气!
只是偶尔在街门口遇到慧生那花骨朵般诱人的新媳妇时,文景的视线会被那媳妇的背影儿拉直,心口象蜂蛰了一阵儿刺疼。
这媳妇的背影儿与慧慧是何等相似啊。
假若慧慧还活着,该多高兴啊。
唉,文德要在世,二妮早娶进门,爹娘也该抱上孙娃娃了。
想到人生在世什幺都不及性命珍贵,立即又联系到海纳,文景就又马不停蹄地赶开营生了。
吴长东已请了两星期的假,予支了一个月的工资,买好了请人帮工时要用的烟酒,就要动身了,文景却变了卦。
她左思右想,还是坚持自己回来。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为了海纳。
吴长东留守在家中,海纳一旦在学校犯了病,作为工会副主席的他可以打电话叫来救护车,及时寻求帮助。
所以,两人就再一次重新分了工。
吴长东除了照顾好孩子们的一日三餐外,还要在这两星期的时间内,到省城着名的医科大学、两大医院请教于学者专家,到省图书馆查查医学资料,尽量在海纳发病前多掌握些医疗信息。
文景回了家也不能只顾了修房子,还必须到亲戚朋友处借些钱,以备应急。
吴长东知道文景脸皮薄,临行前又给她带了两封信。
他鼓励文景首先去问他的两位弟弟去借钱。
——据说他二弟与春玲结婚后紧跟形势,一会儿办野菜罐头厂,一会儿开婚姻介绍所,很有闯劲儿;他三弟虽没有大魄力,但也养了十几头牛,手里不缺钱。
吴长东还说问他们借钱咱不理亏,因为他成家之前十来年的工资都贴补了他们。
其实修个房顶也算不得什幺天大的工程。
由于材料准备得充足,有三货和二妮两口子给张罗,又有吴长东置办的好烟好酒,尤其是赶在收罢秋的农闲时节,来帮忙的人真不少。
头一天揭了旧瓦,找见裂缝,用大渣子泥补了漏,又铺了油毡,并为第二天备好了浆泥、白灰;第二天大渣子泥一层、白灰一层,然后在白灰上稳了瓦,接着就是最后一道工序,水泥灌浆了。
年轻人手脚麻利,按计划两天就能拿下所有的活计。
特别叫人感动的是三货,真有号令三军的才能。
第二天下午,就快铺完砖瓦了,老天有了下雨的征兆。
黄土高原上的骤雨,常常是风大雨稀,不是乖乖儿直下,而是随着狂风横扫过来。
尤其站在房顶上的人们,没遮没挡,铜钱大的雨点儿摔在腮上,那感觉真象玻璃碴子袭来似的。
有那不经雨打的年轻人便想停工。
三货一方面稳住一班人马各司其职,叫众人轮流抿口酒暖暖身子,另一方面派人去砖窑上扛来了遮盖砖坯的大蓬布。
他让三四个年轻壮汉扯起蓬布作墙壁,遮挡横扫过来的西北风,鼓励大家一鼓作气完成工程。
有时刮的是乱风,没个准定方向,哪儿能完全挡住?她索性豁了出去,不穿雨衣不戴草帽上了屋顶,花木兰似地与男人们搬砖弄瓦一块儿干了起来。
她想:只有撑掌门户的陆家头号人物以红装女性显示出刚毅勇猛的精神,方可激发男子汉不畏风雨的干劲。
嫁了三货的二妮也真和文德一家人贴心,见文景姐气宇轩昂上了屋顶,她便穿了件红色雨衣,怀里揣了个酒瓶也噔噔噔地爬上了梯子。
风雨中一旦出现了两位亮丽红颜,喝了些酒的男人们就干得更欢了。
雨水顺着他们的头发、脖颈流淌,淋湿了后背和一侧的肩头。
但他(她)们青壮年的感觉并不象人们想象中那幺难受。
二妮这位最会调剂人们情绪的新媳妇,不如文景那幺能吃大苦耐大劳。
她披着雨衣的头刚冒出屋檐,就觉得风吹得气紧。
她便将怀中温热的酒瓶递上去,退下一层木梯,将头缩了下来。
风一旦小些,她那红色的脑袋、湿漉漉的俏脸儿又会出现在男人们的视线中。
她这一伸一缩比文景亲自动手都作用大呢。
她站在梯子上瞥一眼隔壁慧生家的带有兽角的大瓦房、红门绿窗,即兴挑起个有趣的话题。
一下就使大家忘掉了风雨。
她问:“你们说如今咱吴庄谁家最好活最受用?”
讨论这个话题对吴庄的庄户人具有不可抵挡的吸引力。
男人们你瞥一眼房顶上的三货,我瞟一眼梯子上的二妮,异口同声道:“首数你家!”
从前好活、受用的人家数赵富贵、吴长方两家。
改革开放以来,风水就转了。
二妮的公公吴天才领着他的三个儿子在东南边坡儿开了砖窑、在西北河滩垦了苇地,家里又养了蜜蜂,二儿子还竞选了村长,一家人要钱有钱,要权有权,确实够个好活和受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