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干部呢!说人道人的人!也偷渡!——可惜上了蛇头的当了!”赵阿姨听听再无动静,就絮絮叨叨议论起来。
”文景低头沉思道。
赵阿姨说话的尖刻叫她很不舒服。
想想吴庄的一把手和春玲都搞了传销,文景便对老郑的偷渡抱宽容的态度了。
在海上漂流了个把月,吐得昏天黑地,几乎送了命。
蛇头看他气息奄奄,一到海岸就扔下他偷跑了。
……”
她牵心挂肚的是找工作的事儿。
”赵阿姨将她编的中国结的雏形朝着明亮的灯光照一照,满意地望望文景;然后一边继续她手里的活计,一边从从容容拉话。
“据说他们那里的农村,时兴背井离乡。
青壮年的目光就瞄着台湾、香港、日本、马来西亚、澳大利亚、美国。
耗子不敢离墙根儿的男人,老婆娃娃都瞧不起呢!——你住上些时日就知道了。
这里的中国饭店,都是冒牌货!所谓北京饺子馆啦、四川麻辣烫啦、山西刀削面啦,都是他们那个省的老乡开的。
这些中国馆子我都吃过。
姑娘姑爷非要领我去。
去了就后悔!”说到此,老太太脸上露出了鄙弃的神色,咬紧牙关道,“尽哄人哩!”一双老眼往老花镜上方一眺,眼仁里又扑闪出见多识广的自得来。
她已经明显地感觉出赵阿姨在她和老郑面前的优越感来。
出国前,赵阿姨是一个县妇联的干部,刚刚办了退休手续。
享受着国家的退休费;在美国,她又有高学历的女儿女婿,以及教会这份工作;自然是文景和老郑所不能攀比的。
果然,走廊里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他洗涮一新,看上去比前几天精神了许多。
并从口袋里掏出把钥匙,交到赵阿姨手里。
”老郑说。
情不自禁往老郑身旁靠一靠,一下就露出了想与他热切攀谈的神态。
退到走廊拐角处就急忙转身走出了两个女人的视线。
紧接着,他的脚步声就如敲锣般急促起来。
随着教堂那沉重的大门一声钝响,老郑就渐渐地溶进夜幕,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你有签证、还有总统签过名字的书信,人又漂亮,你去打工还不挤掉他这尖嘴猴腮没身份的?——餐馆用这种偷渡的都担风险呢!你听他那口气,尽干鱼、虾、蟹的活计,那不明明白白告诉你北方人干不了幺?在中餐馆里打工,都是中国人出卖中国人、挤压中国人……”赵阿姨见文景想攀扯老郑,兜头就浇了她一头冷水。
她说着说着象想起了什幺,突然弹丸似地弹了出去,朝着老郑去后的空巷一路疾走。
那天晚祷后,牧师让她在一张硬纸卡上填写她的专长,说好让姐妹们帮她找一份儿工作。
文景填了烧饭、做豆腐、扎针、缝纫等活计。
她满希望能在说汉语的同胞圈儿内找一份儿工作。
想不到身在异地他乡,同是天涯沦落人,竟然是落难人排挤落难人!
与此同时,她那小小野心也在膨胀。
想在美国一边看病,一边插入初一班读书呢。
而且,据知情人讲,当地法律规定,但凡是踏上这片土地的儿童,都有免费受义务教育的权利。
可是,欠下医院这一火车的外债可怎幺办呢?
没有不接纳你的天地,只恐怕你不能接纳那陌生的世界呢!”吴长东与她分手时,曾这样勉励过她。
她也曾信心百倍。
可是,这异域异地,语言不通,文化各异,又缺乏挚友相帮,无异于独处荒岛,一个弱女子谈何容易呢?
她所编织的没有成形的中国结,吊在门把手上纹丝儿不动。
与这里的十字架、圣母爱子图、大卫像格格不入。
陆文景十分想念祖国的亲人。
想父母、想大女儿海容、想吴长东。
还想自己的豆腐作坊。
同时,省城西站的乐于助人的齐诗心和小丁、吴庄的三货、二妮、丑妮们的面孔也不断在她的眼前晃动。
说到底,在自己根生土长的天地里,阳光空气都属于自己,那才叫如鱼得水哩。
海纳对美国的治疗已形成依赖。
据欧亨利博士讲,孩子必须等到十八岁以后,通过手术治疗,才可能彻底痊愈。
她怎好意思把这小人芽芽扔给别人自己就不闻不问呢?倘若把纳儿托付给她的亲妈妈,文景岂不就可以早日回归故里,与亲人们团聚?可是,文景托章牧师帮她在两份中文报纸(侨报和世界日报)上都登了寻人启事,至今杳无音讯。
此时,她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冲动,就决定去公用电话亭给吴长东挂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