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后,她还是看向了我,我也不得不将眼神撇开,带着些许慌乱
和羞涩。
老师说出了进家后的第一句话:「家长没在家吗?」
我告诉她家里人出去旅游了。
「这样啊……嗯,原本今天还想家访呢。」不知为何,她说出「家访」时声
音忽然低了一些。
「家访……?」
「对,暑期家访。」她强调了一声。
放假前有说过暑期家访的事情吗?我感到疑惑。不过转念一想,像方老师这
样认真负责的人牺牲自己的假期来一次突击检查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她会突击检查到我,还有有些惊讶的,本以为那件事情以后,已经不可
能再和老师说上话了……
之后我们便聊了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比如了解家庭情况,比如询问暑假作
业完成得如何,比如分析期末考成绩。
老师与学生的正常对话,没有任何不妥。我自然很高兴有和老师这样对话的
机会,能与喜欢的人单独在一起,哪怕说的尽是些废话都让人觉得幸福。然而另
一方面我又觉得痛苦纠结,因为我明白,越是说这些平淡的话,越说明方老师在
回避着某件事情,而我也在默契地配合着。
一件她和我都无法回避的事情。
矛盾的心态相互交织纠缠,化为了一个螺旋在心中钻探。我欺骗自己正身处
天堂,感到的却是落入地狱的下坠。
同时,初见老师时的那种激动情绪也在逐渐消退,体内拧紧的发条终究还是
转完了,病弱开始侵袭全身。我只觉发热耳鸣,拼尽全力才勉强集中精力于和老
师的对话上,至于观察老师的神色,已经是完全做不到了。
「受台风『白铃兰』低压影响,明日起部分地区将有大到暴雨、局地大暴雨,
并伴有短时强降水、雷暴大风等强对流天气,请市民……」电视仍不合时宜地播
报着天气,让我愈加烦躁,像是大暴雨已经在心中下个不停了。
「说起来,家庭旅行为何不带上你?」
「啊,因为有点感冒,我也怕传染家里人。」这样抬高自己的说法多少让人
不耻,但我拼了命地想给老师留下好印象。
「真的只是『有点』感冒吗?」她忽然欠身,将手背伸到我的额前:「我看
你最好还是赶紧去休息吧。今天老师也是打扰到你了,真是不好意……」
刹那间身体的触碰,蓦地又给我那濒临崩溃的身体注入了一股活力。她的手
背有些冰凉,碰到我那在灼烧的额头,瞬时让头脑清醒了一下:我听出了她话里
要走的意味。
真的只能如此了吗……
目送老师渐行渐远的背影……
可是,那段告白,不还没有答案吗?
老师的手开始缩回,我却起身一把抓住,激动的情绪如窜出的火舌般冲上大
脑。发热导致的糊涂,少年冲动的勇气,陷入爱恋之人产生的幻想,都使我不顾
一切地开口道:「方老师,那天我说的话……」
然而老师立刻抽回了手,将头撇向一边,像是不愿面对我:「我该走了。你
注意身体。」说着便想转身离去。
「方老师……」气急攻心之下,我终于支撑不住了,在向着老师的方向勉力
追了几步后,眼中的景象忽然模糊且晃荡起来,身体一软,几乎要扑倒在地。
然而毕竟没有倒下去——察觉到不对劲的老师当即扶住了我。
「已经这么严重了吗。傻孩子,到底在强撑什么啊……」
之后的事情我就记不太清了,大概是老师将我送回了床上。而剩下的时间我
一直在被高烧与梦魇折磨,时醒时睡,醒时的记忆模糊,睡时几近昏迷。
行走在无人的街上,白日灼眼,双脚脱力,只能爬行,身体灌了千斤重的沙
子;天地倒转,不可名状;一会儿像在空中走,一会儿像在地上游,成为现象本
身;天地没了界限,空间慢慢压缩,空气稀薄,一切回归至宇宙大爆炸前的原点。发布页Ltxsdz…℃〇M
即将被压迫出五脏六腑时,我倏然醒来,迷蒙间看见老师坐我旁边,好像在
拧干一条毛巾,之后我又昏睡。发^.^新^.^地^.^址 wWwLtXSFb…℃〇M
我在攀爬,一座扭曲的巨型铁塔;风带来海,水带走树,鱼很孤独;很多人
站在下面,说着陌生的语言;家人也在,表情冷漠;我淹在河中,我在攀爬;从
上往下看,我很害怕;从下往上看,我很想跳。于是我纵身一跃。
在脑袋摔开花之前,似乎又短暂的回到现实。一只纤细的手正托着一碗药,
一点一点地小心喂我,苦涩中带点甜。脑袋倚靠着什么,还没琢磨明白,我又睡
去。
校园,走廊,夕阳西下;教室,老师,望向窗外。走向老师,却怎么也走不
到。老师的身影就在我眼前,无论如何都靠不近。门一扇一扇打开,如同命运。
老师始终没有回头。我在说话,我在祈祷,我在哀求;我什么也没说。
看看我啊……
我半睁开眼,发现方老师真的在看我。她将刘海撩起,用额头抵住我的额头,
眼神中尽是担忧与认真,还有一点知性女性的柔情和妩媚。我这才发现原来老师
的眼角也是有几丝淡淡的皱纹的,如同岁月长河中的几条支流,不如此靠近几乎
看不出来。
我闭上眼,在沉入意识的深海之际,想到:「居然会做这种梦,我这人真恶
心……」
同时也冒出了另一个念头:「真丢人,被老师看到自己这幅样子。」
之后便彻底睡去。
而这,就是我和老师相处的第一日。
第二天
方老师名叫方静,大概父母希望她能成为一个文静的女孩,然而没有人会依
据自己的名字来成长,否则每个家长都要给自己的孩子取一个伟人的名字了。方
静一直到成为老师前都是一个活泼捣蛋、古灵精怪的女孩。那时的她有一双神采
熠熠、好奇生动的眼睛,现在却变得沉静,如同夜空中的银河最终化为了地上缓
缓流动的长河。她整个人也变得越来越「名副其实」。当然,她的学生并不知道
老师在成为老师前是什么样子的,他们只是经历了方静人生中的短短两三年的时
间,便自以为是的认为方老师一直都是这样的一个人——一个温婉的人,一个已
婚妇女,一位好老师。郑一佑也是如此。哪怕知道老师从前的样子,也不会明白
她为何会成为现在的样子,正如同他不知晓老师会来家访的真正原因。
郑一佑醒来时,发现方老师正趴在床边。他当即明白过来——方老师照顾了
他一整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