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如何抱新生儿。
「手腕要这样托着宝宝的头……」翠婶的声音比在山里柔和了许多,但依然
带着那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年轻妈妈学了几次还是不对,翠婶直接接过孩子,熟练地调整姿势。阳光透
过落地窗洒在她身上,那双手虽然粗糙,却莫名让人安心。
「进步很大。」小雯挽着董明的手臂,轻声说,「刚开始她连尿不湿都不会
换。」
董明点点头。三个月前,当他把无处可去的翠婶带到妻子面前时,小雯只问
了一个问题:「她就是那个孩子的奶奶?」得到肯定答复后,小雯第二天就给翠
婶安排了这份工作。
玻璃门再次打开,翠婶走出来抽烟。看到董明夫妇,她愣了一下,随即恢复
那种熟悉的淡漠表情。
「今天休息?」董明问。
翠婶点燃红双喜,吐出一口蓝灰色的烟:「轮班。」她的目光扫过小雯抱着的女儿,「多大了?」
「二周多点。」小雯微笑着回答,手不自觉地抚摸着孩子的小脑瓜。
翠婶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城里人金贵,要小心。」她掐灭烟
头,「我进去了。」
董明看着翠婶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这份工作包吃包住,月薪三千五,比
她在山里强多了,但翠婶从未说过一个「谢」字。
「她恨我们吗?」小雯突然问。
董明摇摇头:「山里人不这么想。接受帮助不代表要感恩戴德,这是……他
们的尊严。」
回程的车上,董明接到山叔的电话。老人难得进城,想见一面。
城中村的茶馆里,山叔的黑脸在茶烟中若隐若现。他比上次见面更瘦了,背
驼得厉害,但眼睛依然锐利如鹰。
「翠婶还行?」山叔开门见山。
董明给他斟茶:「适应得不错。」
山叔哼了一声:「那娘们儿倔,但学东西快。」他啜了口茶,「欣儿在超市
找了个活,下个月上班。」
「那孩子呢?」
「跟着她。」山叔的眼睛眯起来,「城里学校贵,你得出钱。」
这不是请求,而是通知。董明早已习惯山叔这种直来直去的说话方式,点点
头:「我会安排。」
两人沉默地喝了一会儿茶。窗外,城市的霓虹开始亮起,与茶馆的老旧形成
鲜明对比。
「铁柱……」董明犹豫着开口。
「翻车,连人带货栽进山沟。」山叔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找了
三天才凑齐尸体。」
董明的手指紧了紧。那个曾经提着砍柴刀要杀他的男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
消失了。
「山里的规矩……」山叔突然说,眼睛盯着茶杯里浮沉的茶叶,「要么忍,
要么死。铁柱忍不了,也走不出去。」
董明想起铁柱那双充满怨恨的眼睛,胸口一阵发闷。如果他当年没有招惹欣
儿,如果他能早点承担责任……
「那小子活该。」山叔仿佛看透他的想法,「自己没本事,怪谁?」
这话听起来冷酷,但董明明白其中的逻辑。在山叔的世界里,弱肉强食是铁
律,眼泪和抱怨换不来生存空间。
「你为什么要让孙辈进城?」董明忍不住问,「既然山里……」
「因为规矩变了。」山叔打断他,眼神`l`t`xs`fb.c`o`m突然变得锐利,「现在要有文化,要
会算计。」他指了指太阳穴,「山里那套活不下去了。」
董明第一次听山叔说这么多话。这个精明的老农民,早已看透时代的变迁,
并毫不犹豫地抛弃了自己坚守一生的法则。
「两个孩子……」董明犹豫着开口,「不要让他们知道……」
「就知道你不是啥好鸟。」山叔咧嘴笑了,露出几颗黄牙,「不过文化人都
这样。」他的表情严肃起来,「放心不会透露有关你的半个字的。」
董明说不出话了,转而望向窗外。城市里到处是一望无际的高楼,郊区的平
房根本无法再看见,就像新时代终将取代旧传统。翠婶和山叔选择了妥协与牺牲,
为下一代铺路;而他和苏雯,又能为这个扭曲却真实的故事做些什么?
或许,最好的方式就是尊重——尊重他们的选择,尊重他们的骄傲,也尊重
那条他们用血与泪为孩子铺就的出路。
「你媳妇给你生的是丫头?」
「是的。」董明回答,「我们不在乎这个。」他又补充了一句
山叔露出一个近乎怜悯的表情:「城里人。」他摇摇头,转身上车。
公交车驶入夜色,尾灯像两颗红色的眼睛渐行渐远。董明站在站台上,突然
意识到,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见山叔了。
回到家,小雯正在哄女儿睡觉。淡蓝色的墙纸贴满了卡通贴纸,显得极为温
馨。
「谈得怎么样?」小雯头也不抬地问。
董明坐在她身边,拿起一件小小的连体衣:「山叔要让两个孩子都进城读书。」
「应该的。」小雯的语气很平静,「我会跟教育局的朋友打招呼。」
董明惊讶地看着妻子。小雯抬起头,眼中是他从未见过的坚决:「那两个孩
子也是你的责任。」她顿了顿,「就像这个一样。」
她的手轻轻摩挲着女儿的头部。董明只觉眼眶发热,握住妻子的手:「谢谢。」
小雯突然冒出一句:「你们都是混蛋。」
董明惊讶地看着妻子。
「山叔、翠婶、欣儿,还有你,」小雯直视前方,声音平静,「你们每个人
都为了自己的欲望伤害别人。山叔要改良基因,翠婶要刺激,欣儿要爱情,你要
新鲜感……只有铁柱,什么都没得到,连死了也会被嘲笑,被遗忘。」
董明无言以对。小雯如此直白的批判就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剖开每个人虚伪
的借口,露出里面自私的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