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完后,好一会儿我才从恍惚中清醒。起身去树后小便,然后把最后一块干毛巾折起来当枕头。
「我会睡半夜,轮到你的时候叫醒我。」我正要爬进睡袋,听到乌庆阳只是嗯了一声,立刻坐起来,与他对视。「你不能整夜不睡,你也需要休息。答应我,后半夜你一定要叫醒我。」
乌庆阳不耐烦地看着我,又嗯了一下。
「嗯嗯不是承诺,答应我。」我坚持说道。
「好吧,麦菱,你太固执了。我保证,行了吧?」
我点点头,在睡袋里舒展身体,为自己小小的胜利而高兴。地面坚硬而凹凸不平,但我一点儿不介意。我喜欢乌庆阳离我这么近,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伸手抓住他。我仰面躺着,闭上眼睛,聆听夜晚的声音,近处有火堆噼啪作响的声音,远处则是小溪流淌的哗哗水声。
过了一会儿,我睁开眼睛,说道:「虫子!」
乌庆阳在原来的位置上挪动了一下,问道:「虫子怎么了?」
「虫子,听!你听到了吗?」
乌庆阳安静了片刻,然后说道:「是的,很轻,应该是蟋蟀吧!」
「我已经很久没听到蟋蟀的叫声了。」我朝着天空微笑,说道:「记得小时候,夏天的夜晚会听到它们发出很大的声响,大到我都想捂住耳朵。」
「是的。」
「也许科学家们是对的,也许地球最终会恢复。他们说这需要十来年时间,但会发生。也许世界会恢复生机。」
「也许。」
我转过头,在橙色的火光中看向他。乌庆阳正看着我,没有笑,但此时并不显得焦躁不安。
「也许当我们老了,我们会再次去露营,树林会是绿色的,到处都是虫子、鸟和小动物。兔子、松鼠、野猪……」
「狐狸、鬣狗、还有鹿。」乌庆阳低声说道。
「对,以前有很多狐狸,在村子里到处游荡,有时直接跑到我们家的后门廊上,吃我奶奶种的黄瓜。」我咯咯笑着:「她很生气,后来我早上会偷偷溜出去扔个苹果给它们。」
「你不该喂它们,它们会记住地方,之后每次都来呢!」
「我知道。」我埋怨地看他一眼,但没有生气。「可是它们吃苹果的样子太可爱了。」
我裹着睡袋,深吸一口气,感受着篝火的热量和夜晚的黑暗。「听着这些虫子的声音,我以为我再也听不到了。」
我们俩都听了很久,然后我调整了一下姿势,注意到乌庆阳转过身去背对着我。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能永远也不知道,他不是那种容易让人读懂的人。
「再唱一首吧!」乌庆阳忽然说道。
我被他直率的话吓了一跳,他转过脸看向我,表情难以捉摸,但这次没有移开目光。
「再唱一首,」他的语气变得温柔,几乎是恳求。
我躺着仰望头顶的黑暗,再次唱起一首词。这次我选的是南宋张孝祥的西江月阻风山峰下。熟悉的歌词令人心酸,唱到最后几句,我的声音几次哽咽。
满载一船秋色,平铺十里湖光。波神`l`t`xs`fb.c`o`m留我看斜阳,放起鳞鳞细浪。明日风回更好,今宵露宿何妨。水晶宫里奏霓裳,准拟岳阳楼上。
张孝祥生在风雨飘摇的南宋,满怀收复失地的愿望,却被一贬再贬。他的一生跌宕起伏,官场失意、家国破碎,可仍能保持着浪漫且洒脱的信念。虽然无力改变现实,但是最终也坚守住自己。张孝祥的词豪放自由,承接苏轼,又传递于辛弃疾。在这首词里,他途经洞庭湖畔的黄陵山时,被风雨所阻停滞不前。然而,他在字里行间展现出豪壮和阔达的情怀,既有对启程的期盼,又有对未来的憧憬。
我唱完后,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声音仍然在空中回荡,与夜晚的其他声音交织在一起。我想起第一次跟奶奶学唱这首词时的感受,沮丧又忍不住希望,不知自己能不能真像古人一样面对困境时积极乐观,命运坎坷但仍然满怀豪情。亲人一个一个离开后,我不再相信这个世界,也不再相信任何人会照顾其他人。奶奶最喜欢的词可能仍然很美,仍然充满希望,但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或者……意义更多。
我伴着昆虫的
轻柔合唱入睡,祈祷醒来时它们没有消失。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