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自嘲的疏离。
宝钗笑容不变,仿佛没听出那点疏离,温言道:「妹妹说哪里话。既是一处
住着,便是缘分。些许心意,只盼妹妹早日安康。这参,妹妹让紫鹃姑娘收着,
或切片含服,或炖汤入药皆可。粥若凉了,让她们热一热再用。」
她安排得周到妥帖,态度亲切自然,既表达了关怀,又不显得过分热络或施
舍。
黛玉沉默片刻,终是抬眼看向宝钗,那双含露目中清光流转,带着一丝探究:
「宝姐姐初来乍到,倒比我这住了些时日的还清楚碧纱橱的路。」
她的话似随口一说,却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机锋。
宝钗闻言,莞尔一笑,坦然道:「妹妹取笑了。
是姨妈(王夫人)昨日提起妹妹咳疾,又告知了妹妹住处。
我记挂着,今日便厚颜来了。
倒是扰了妹妹清静。」她回答得滴水不漏,既点明是王夫人告知,又表达了
关怀是出自本心,最后还自谦了一句,将黛玉那点试探轻松化解。
黛玉看着宝钗温婉从容的笑脸,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忽地掩口剧烈地咳嗽起
来,瘦削的肩膀不住颤抖,苍白的脸颊因用力而泛起病态的潮红。
紫鹃连忙上前替她抚背顺气,一脸焦急。
贾琏站在稍远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宝钗的应对堪称完美——关怀备至却保持距离,周全得体又滴水不漏。
她就像一块温润无瑕的美玉,让人挑不出错处,却也难以真正亲近。
而黛玉,如同带刺的幽兰,敏感多疑,宝钗的善意似乎并未完全打消她的戒
备,反而可能因这份过分的「完美」而心生警惕。
两人之间的互动,看似平和,实则暗流涌动,充满了初次交锋的试探与衡量。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少年清亮又带着焦灼的呼喊:
「林妹妹!林妹妹!我听说你又咳得厉害了!」
话音未落,门帘已被猛地掀起!一阵冷风卷着雪粒子灌了进来!
只见贾宝玉裹着一件大红猩猩毡斗篷,额上束着二龙抢珠金抹额,项上挂着
长命锁和通灵宝玉,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
他似乎是一路跑来的,小脸冻得通红,发髻也有些松散,几缕乌发散在额前,
更衬得他面如傅粉,唇若施脂。
他一进门,目光便如磁石般牢牢锁定了炕上咳得喘不过气的黛玉,对屋内的
贾琏和宝钗竟是视若无睹!
「妹妹!」宝玉几步抢到炕前,一把推开正在给黛玉顺气的紫鹃(动作急切
却无恶意),自己半跪在炕沿,伸手就去探黛玉的额头,声音里满是心疼和慌乱:
「快让我瞧瞧!可烫吗?怎么咳得这样凶?紫鹃!药呢?可吃了?」他连珠
炮似的发问,眼神紧紧盯着黛玉,那专注和焦急,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人。
黛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闯入和一连串的关切弄得有些懵,咳得更急,一时说
不出话,只下意识地想避开他过于亲昵的触碰。
屋内气氛瞬间凝固!贾琏看得分明,宝玉冲进来时,宝钗脸上的温婉笑容几
不可察地僵了一瞬,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眼神深处似乎掠过
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黯然。
她微微侧身,让开了宝玉冲撞的路径,姿态依旧优雅,仿佛只是避让风雪。
宝玉这才仿佛注意到屋内还有旁人。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站在一旁的贾琏,只匆匆叫了一声:「琏二哥。」
随即,他的视线落在了宝钗身上,眼中闪过一丝陌生的惊艳和疑惑:「这位
姐姐是…?」
宝钗已从容起身,对着宝玉敛衽一礼,脸上重新绽开温婉得体的笑容,声音
清润:「薛氏宝钗,见过宝二爷。」她态度落落大方,毫无被忽视的尴尬。
宝玉这才恍然,忙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还礼:「原来是薛家姐姐!宝玉
失礼了!」他口中说着,目光却又不由自主地飘向咳声渐歇、正被紫鹃喂水的黛
玉,那份关切溢于言表。
贾琏站在角落,如同一个冷静的旁观者。
眼前这小小的碧纱橱,瞬间成了风暴的中心:病弱敏感、心思百转的黛玉;
温婉周全、深藏不露的宝钗;还有这个莽撞闯入、眼中只有「林妹妹」、心思纯
净如赤子却又身份特殊的宝玉。
三人之间那微妙而复杂的关系网,在这风雪天的碧纱橱内,第一次清晰地呈
现在他眼前。
碧纱橱内,气氛因宝玉的闯入而变得微妙而紧绷。
黛玉咳声渐歇,靠在紫鹃怀里微微喘息,苍白的脸上带着病态的潮红和一丝
被宝玉莽撞惊吓后的余悸。
宝玉半跪在炕沿,目光焦灼地锁着黛玉,仿佛周遭一切都不存在。
宝钗已从容起身,立于一旁,脸上温婉的笑容依旧,只是那沉静的眼底,似
乎比方才更深邃了些,如同古井无波。
贾琏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宝玉对宝钗的视若无睹,不仅是失礼,更是在这初次会面的敏感时刻,将宝
钗置于一个极其尴尬的位置。
他作为在场唯一的「兄长」,又是刚刚在贾母面前表态「脱胎换骨」之人,
此刻若不说话,反倒显得怪异。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一丝病后特有的沙哑磁性,在这略显凝滞
的空气里清晰地响起:「宝兄弟。」
贾琏的目光落在宝玉那写满担忧的侧脸上,语气带着一种兄长特有的、半是
调侃半是提醒的意味,「你这眼里,怕是只剩下林妹妹这个『病人』了?初次见
面的薛家表妹还在这儿站着呢,你倒好,招呼也不打一个,只顾着问东问西,岂
不失了我们荣国府的礼数?」
他这话说得并不严厉,甚至带着点玩笑的口吻,却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
子,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
宝玉闻声,猛地回过头,脸上还带着对黛玉的关切未褪,又添了几分被点破
的羞赧和茫然。
他这才像是真正「看见」了站在一旁的宝钗,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俊脸「唰」
地一下红了,慌忙站起身,对着宝钗连连作揖,语气带着少年人的无措和真诚:
「啊!薛姐姐!对不住,对不住!宝玉一时心急妹妹的病,昏了头了!姐姐莫怪!
姐姐莫怪!」
他那份赤诚的慌乱,倒显得格外真实,让人生不起气来。
宝钗的反应堪称教科书般的完美。
她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愠色,反而绽开一个比刚才更温煦、更包容的笑容,仿
佛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弟弟。
她微微侧身,避开了宝玉的揖礼,声音清润柔和,带着安抚:「宝二爷快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