琏手中那个依旧紧攥着的锦缎
包裹。
「正是。」贾琏苦笑一声,带着几分刻意为之的无奈和疲惫,「被老太太叫
去问了点闲事,耽搁了些功夫。」他不想多谈荣庆堂的刀光剑影,尤其不想在李
纨这双似乎能洞悉一切却又无欲无求的清澈眼眸前多谈。
李纨的目光在那包裹上停留了一瞬,仿佛了然,却并未追问。她转而望向那
株海棠,语气依旧平和无波,带着一种阅尽世事的淡然:「海棠虽好,花期却短。
盛极之时,亦是凋零之始。这府里的热闹,有时也如同这花事,看着繁盛,内里
……冷暖自知罢了。」她的话,像是在说花,又像是在说这偌大的贾府,更仿佛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贾琏处境的隐喻。
贾琏心中一动,看着李纨那素净的侧脸和沉静的眼眸。这位寡居的嫂子,平
日里深居简出,心如槁木死灰,可这寥寥数语,却透着一股远超她年龄的通透。
她是否也看穿了这府邸繁华下的倾轧与危机?是否也预感到了一些什么?
「大嫂子说的是。」贾琏顺着她的话,也看向那开得正盛、却注定短暂的海
棠,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同病相怜般的感慨,「花开花落自有时,人……有时也身
不由己。只求能在风雨来时,有个立锥之地罢了。」他这话,半是感慨自己的处
境,半是试探李纨的反应。
李纨闻言,转过头,那双秋水般的眸子深深看了贾琏一眼。那眼神依旧平静,
却似乎多了一分极淡的、难以言喻的了然和……一丝几不可察的悲悯。www.LtXsfB?¢○㎡ .com她没有接
贾琏关于「风雨」和「立锥之地」的话茬,只是轻轻拢了拢被微风拂起的一缕鬓
发,动作优雅而沉静。发^.^新^.^地^.^址 wWwLtXSFb…℃〇M
「琏二弟事忙,我就不多耽搁了。」她微微颔首,语气疏离有礼,「这园子
里的景致,多看一刻,便少一刻了。」说罢,她不再停留,转身,沿着游廊,朝
着稻香村的方向缓步而去。那月白与竹青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透
着一股不为外物所动的坚韧,步履从容,仿佛带着自己的一方寂静天地,渐渐融
入了远处的花木扶疏之中。
贾琏站在原地,望着李纨那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花径尽头的素净背影。
贾琏揣着那对冰冷的玻璃杯,带着一身从荣庆堂沾染的疲惫与紧绷,以及李
纨那素净身影留下的复杂余韵,步履沉重地回到自家院落。他刚踏进上房门槛,
还没来得及将那烫手的「宝贝」放下,身后便卷进一股裹挟着雷霆之怒的香风!
王熙凤回来了!
她显然是刚从外面得了信儿,一路风风火火赶回。那张粉光脂艳的脸此刻阴
沉得能滴下水来,精心描画的柳叶吊梢眉倒竖,丹凤眼圆睁,里面燃烧着足以焚
毁一切的怒火和刻骨的羞辱!她身上那件出门时还光彩照人的缕金百蝶穿花大红
云缎窄褃袄,此刻随着她急促的呼吸剧烈起伏,如同燃烧的火焰。
「贾!琏!」凤姐的声音尖利如刀,带着破音的嘶哑,劈头盖脸砸了过来,
每一个字都淬着毒,「你好!你真好本事啊!老娘在外头替你周旋遮掩,替你填
那无底洞似的银子!你倒好!背着我,跑到老太太跟前去讨香菱?讨不着,竟把
老太太屋里的晴雯给弄来了?!你当我王熙凤是什么?是泥捏的面塑的?由着你
作践?!」
她几步冲到贾琏面前,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几乎要戳到他的鼻尖,胸口剧烈
起伏,气急败坏:「晴雯?!那可是老太太的心尖子!是预备给宝玉的!你倒有
脸要?!怎么?一个平儿不够?现在又添上香菱、晴雯?贾琏!你打量着这府里
有点姿色的丫头媳妇,都该是你盘里的菜是不是?!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正头
奶奶?!」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贾琏脸上,那滔天的怒火和翻涌的醋意,几乎要将屋顶掀
翻!平儿吓得脸色惨白,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
贾琏被这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砸得一愣,随即一股邪火也「噌」地窜了上来!
今日在荣庆堂
25-06-06
受的窝囊气,被邢夫人算计的憋屈,被贾母安插眼线的寒意,瞬间
找到了宣泄口!他猛地将手中包裹着玻璃杯的锦布往炕几上重重一掼!「砰」的
一声巨响,竟将凤姐的怒骂暂时压了下去!
「够了!」贾琏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闷雷炸响,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
刺骨的强硬和威压!他挺直脊背,高大的身影带着迫人的气势,目光如寒冰利刃
般直刺向王熙凤那双喷火的丹凤眼。
「王熙凤!你闹够了没有?!」他连名带姓地吼了出来,声音震得房梁似乎
都在抖,「讨香菱?那是邢夫人那蠢妇搬弄是非,在老太太跟前嚼的蛆!我何曾
开过口?!晴雯?!那是老太太硬塞过来的眼线!你以为我想要?!那是老太太
防着我,盯着我那点还没影儿的买卖!你以为是什么天大的恩典?!」
他步步紧逼,凤姐被他这从未有过的强硬气势逼得竟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你只看到晴雯,只闻到那点酸醋味儿!你知不知道我今日在荣庆堂经历了
什么?!」贾琏的声音带着一种被误解的激愤和冰冷的控诉,「邢夫人那蠢货把
玻璃和香菱的事捅到了老太太跟前!老太太、太太、邢夫人,一群豺狼虎豹盯着
我那点还没成型的工坊!就差明抢了!是我!是我贾琏!舌战群『雌』,把怀璧
其罪的道理砸在她们脸上!把耗费巨大、前途未卜的风险摊开!才勉强堵住了她
们的嘴,保住了我们二房这点翻身的指望!」
他猛地一拍炕几,震得那对玻璃杯在锦布里发出脆响:「要不是我!你以为
你那投进去的一千七百两雪花银,还能捂得热?早被她们连皮带骨吞干净了!你
还有心思在这里跟我撒泼吃醋?!」
凤姐被他这一连串的质问砸得有些懵,汹涌的怒火被这残酷的现实冲击得滞
了一滞,但旋即又被更大的不甘和委屈淹没:「你……你少拿这些大道理唬我!
就算晴雯是眼线,那香菱呢?下人们传得有鼻子有眼!你……」
「香菱?!」贾琏冷笑一声,直接打断她,眼中闪烁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锐利
光芒,「好!既然你非要提,那我们就把话说开!还记得我们的赌约吗?!」
他身体前倾,目光如同鹰隼般攫住凤姐的眼睛,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
疑的宣告:「王熙凤!你听好了!玻璃这买卖,我贾琏做定了!也必定能成!金
山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