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说完全没希望还为时过早。”
顾晚秋微微点了点。这个微小的动作似乎耗尽了她最后一点支撑身体的力气。
医生的“可能”像一根纤细的蛛丝,暂时悬住了她即将坠
渊的心神。
然而,那巨大的、名为“残缺”和“未知”的影,已经如同冰冷的夜幕,沉沉地笼罩下来,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我带您去看看他吧,刚转普通病房,麻药应该快过了,但可能还不太清醒。”医生起身。顾晚秋默默跟着,脚步有些虚浮。
走廊的灯光惨白而冰冷,毫无生气地映照着她挺直却显得格外单薄脆弱的背影。
她丰满的身形在医生宽大的白大褂旁走过,每一步都带着一种被抽空了灵魂般的沉重疲惫。
推开单病房的门,一
更浓烈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这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床边监护仪发出规律而冰冷的“滴…滴…滴…”声,像生命倒计时的读秒。
张伟强躺在病床上。仅仅几个小时不见,他仿佛被抽了
气神。
脸色是灰败的土色,嘴唇裂起皮。
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露出的稀疏发顶在灯光下更显刺眼。薄被盖到胸
,但能清晰地看到下半身被一个金属支架固定着,
廓僵硬。
他闭着眼,眉紧紧锁成一个“川”字,即使在昏睡中,那张习惯
微驼背、低
的脸上,也写满了痛苦和一种前所未有的、令
心碎的脆弱。
那个在职场和家庭中习惯隐藏自己的男
,此刻被病床和支架彻底束缚,无助得像个孩子。
顾晚秋轻轻走到床边,高跟鞋踩在地板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低,凝视着丈夫灰败的脸。
眼神复杂得像一团纠缠不清的麻——有心如刀绞的痛惜,有劫后余生的万幸,有面对未来一片混沌的
忧虑,还有一丝因医生那残酷诊断而带来的、连她自己都尚未理清、甚至不敢
究的异样
绪,沉甸甸地压在心底。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触碰他冰凉的脸颊,却在距离皮肤几厘米的地方骤然停住。
仿佛那层空气都带着电流。她转而小心翼翼地替他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她的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被子下那坚硬冰冷的金属支架边缘,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
似乎感觉到了细微的动静,张伟强的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极其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眼神涣散、迷茫,像蒙着一层浓雾,努力地想要聚焦,最终落在了顾晚秋的脸上。
他裂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微弱嘶哑的、意义不明的气音。
“伟强?”顾晚秋立刻俯身靠近,将耳朵凑到他唇边,柔声唤道。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安抚,试图驱散病房的冰冷,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紧绷的弦音,“是我,晚秋。别说话,你刚做完手术,好好休息。没事了…”
她顿了顿,重复着在医生办公室说过的话,声音更低,更像是在
说服自己那颗依旧惊惶不安的心,“…没事就好。”
张伟强涣散的目光似乎在她脸上游移,又似乎没有焦点。
那目光里充满了生理上的剧痛、对未知的恐惧,以及一种切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羞耻感——当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极其短暂地扫过自己盖着薄被、被支架固定的下半身时,这种羞耻感达到了顶峰,像烙铁一样烫伤了他的灵魂。
他猛地闭上了眼睛,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一滴浑浊的、沉重的泪,艰难地从他紧闭的眼角挤出来,迅速滚落,没鬓角夹杂着灰白的发丝里。
他极其艰难地、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逃避,别开了脸,不再看她。
顾晚秋维持着俯身的姿势,僵在原地。她看着他逃避的姿态,看着他鬓角那滴迅速消失的泪痕,伸出的、想要安抚的手,就那么尴尬地、无力地悬在半空中。
病房里,只剩下监护仪那单调、冰冷、永不停歇的“滴…滴…滴…”声,像一把小锤,一下下敲打着凝固的空气。
两之间,仿佛瞬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由痛苦、羞耻、恐惧和难以言说的未来构成的厚重冰墙。
顾晚秋坐在床边的硬塑料椅上,背脊习惯地挺直,但眼圈红肿得像熟透的桃子,眼下的乌青在惨白灯光下格外刺目。
她强撑着神,目光片刻不离丈夫灰败的脸。空气凝滞得如同胶水,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砸在胸腔里。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覆上张伟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
他的手冰凉,皮肤燥粗糙。她小心翼翼地摩挲着他的手背,试图将自己掌心的那一点点温度传递过去,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却又带着一丝无法完全压制的、绷紧的弦音:“伟强”她唤他,声音有些哑,“别想那么多。医生说了,万幸…万幸没伤到要害,手术很成功。”
她刻意避开了所有指向下腹的字眼,只反复强调着那个模糊却带着希望的词,“咱们好好配合治疗,一定能康复的,啊?”
张伟强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目光终于从虚无的天花板移开,落在顾晚秋脸上。
他看着她红肿的眼,憔悴的容颜,嘴角极其艰难地、极其勉强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喉咙里发出涩沙哑的气流声,像砂纸摩擦:“嗯…知道了…”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
处挤出来,“…让你担心了…”
巨大的恐惧和灭顶的羞耻感在他心
底翻江倒海,那个隐秘的、血模糊的伤处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抽搐。
他想蜷缩起来,想把自己藏进地缝里。
但目光触及妻子那张写满疲惫和担忧的脸,那强撑的坚强像针一样刺着他。他不能再给她添了。
他咽下所有翻涌到喉咙的苦涩和绝望,只留下这句
瘪的回应。
顾晚秋的手指依旧在他冰凉的手背上无意识地摩挲着,指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皮肤下细微的纹理和骨骼的廓。
她肩膀微微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内心的紧张透过这细微的肢体语言泄露出来。
她努力想传递温暖和力量,却感觉自己的指尖也在发冷。
张伟强的眼神始终是躲闪的,不敢与顾晚秋那双盛满了担忧和心疼的眼睛长久对视。
被她握住的手僵硬地躺着,没有丝毫回握的力气,像一截失去生机的枯木。
喉结在瘦的脖颈上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仿佛在吞咽着那无法言说的、混合着剧痛、恐惧和对妻子
愧疚的苦水。
夜,
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儿子张辰。
“妈?”电话那的声音带着少年变声期特有的沙哑和掩饰不住的紧张,“你…你在哪?爸呢?他…他没事吧?”背景音里是家里电视的嘈杂,显然他一个
在家心神不宁。
顾晚秋的心猛地一揪,她捂着话筒,快步走到病房外的走廊,压低声音:“辰辰,别怕。爸爸…爸爸出了点意外,车祸,不过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在医院呢。”
她刻意强调了“没有生命危险”这几个字,仿佛是说给儿子听,也是说给自己听,试图稳住那根摇摇欲坠的心弦。
电话那传来一声长长的、如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