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大怒,没想竟与少年闲话如常,净聊些匠艺枝节,满腔惊怒无处发作,捏得手指节绷白,俏脸沉。石世修突然想起她还在,轻轻摆手道:“行了,你自忙去,这儿有他便了。”
郎素知父亲脾
,他说走了便是让你走,一刻都别多待,再缠夹下去徒惹老
不快,微微颔首,开启连通内室之门,一步一顿地低
离开,不多看耿照一眼,连急促的步履都透着不豫。
若非如此,她很可能会发现缩身于板材间的孪生姊妹。
石世修并未闭起密门,眺着儿出得书斋、反手带上门扉,连她靠着门呕气的时间都在心里默数完,才扬声道:“你也给我出去。我不想看见你,也不想听见你的声音。别让我想起有你,我便无动手清理的必要,听见不?”
耿照悚然一惊——他没想过能瞒住石世修,怕的是石厌尘没忍住。但长幅薄板的挂架间悄静静的,郎不知何时已消失无踪,胜似一缕轻烟。少年在心底松了
气。
石世修扳动机关掣,密门无声闭起,光是这份滑顺,便不知要羡煞天下多少匠。他指着方才与
儿一齐现身的方向,随
道:“在那边的石隧尽
,有个通往无我峰的滑车吊篮,能回不能去,是高低差的问……抱歉,我知你能懂,
老了比较啰唆,不是看轻你。厌尘那蠢丫
说我要下山,对不?”
耿照只能苦笑。
当他问郎“舟上有无旁
”时,就想过这个可能
。若欲秘密离山,肯定要自己撑篙才守住消息;既用旁
撑舟,说不定就是去巡视湖畔的祭台而已。可惜石厌尘听不进。
“你对这个装置的理解非常出色。”老赞许道:“我在里面听见了,趁欣尘丫
作滑车吊篮、收拾善后的当儿。你晓得世上多数密室,都有觇孔和传声甬道的罢?
“这廿七幅拓片你若感兴趣,随时能来看,我的心得记录亦不禁你读,更不介意说与你听;做为换,你也当与我
分享所悟,一如匠所重,互惠无欺。你和厌尘丫
铲坏的浮雕,我已连夜修补;至于我是怎么知道、又如何推敲出是你俩
的好事,稍微想一下白痴都能懂,我就不污辱你的智慧了。”
耿照讷讷点,欲言又止。
石世修好整以暇道:“你自觉了糟糕之事,我非但不怪,反而拿出罕世的研究共享之,其中必定有诈。但你猜不透我的目的,质疑我又让你自觉是个忘恩负义的小混蛋,由是进退维谷,不知伊于胡底。”
耿照明知该说点什么,偏无一言能驳,吞吞吐吐半天,忽然失笑,意识到这是自自弃。同一个绝顶聪明之
有甚好辩解的?隔着肚皮的
心在他看来,说不定比水
还要通透。
自慕容之后,他已许久没有这种千刀加颈、万策束手的感觉,奇怪的是耿照并无挫折愤怒之感,反觉有趣。他甚至怀疑石世修也知他内力全失,毕竟传授石厌尘《啖噬元》的于好是他一手调教,耿照与
郎的关系更被他一眼看
;阙牧风再怎么鄙夷憎恨他,却不忘叮嘱耿照“绝对不要骗那厮”……以此
之智,说不定一切早已尽罗胸中,端看他要不要理,想不想说罢了。
姿容脱俗的白衣秀士垂敛眼眸,嘴角微微扬起。
“世上没会无端端地对你好,有这份警觉是对的。但你我结缘的时间,兴许比你想像得早。‘五劫六坎,冰心有损脐作玉;七难八苦,火耳召
槱迎春。’这份批命耳熟不?”
耿照一凛。
“麟童”梅少崑的批命。
使他与生父别王孙须分离二十年,至今未曾聚首过一,渔阳三郡
尽皆知的谶言,也是扭转别王孙夫
一生无嗣、每出必夭的,被传得神而明之的改命诗。但无
知晓是何方高
示下,也不知别王孙为此付出什么代价,才能逆天改命,免于绝后。
“我不是梅——”
“闭嘴,听就好了。”石世修哼笑:
“我为别王孙写下这封预言时,你娘刚流掉第三胎,是我指点他们须用水元之,方能成功诞下胎儿,也说你娘若怀上,必难产而死,子存母亡。梅玉珠是有觉悟的,令
敬佩。
“原以为我不惜泄漏天机,帮了别王孙这么大个忙,他无法照顾子的这二十年,应该托付予我才是,最终他却选了废物妻舅梅玉璁。汝父当年若肯将你送上舟山,今
你的武功铸术,决计不只如此。”
第四十折 上下无常,德嘉于容
知父莫若,石欣尘姊妹不约而同说过“你是他最想要
的那种儿子”,耿照总算明白她俩的直觉是从何而来。
石世修对别王孙的“忘恩负义”耿耿于怀,谁知十五年匆匆过去,绕了偌大圈子,老天爷竟把“梅少崑”送回舟山,难怪他对阙松之请,问都没多问一句,任石欣尘自专,又对耿照如此友善;这已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就是大开方便之门,比他
儿还要徇私护短。此前诸般可疑处,至此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
石世修不欲追究他擅闯密室一事,更表态愿与他共享碑刻拓片的研究,与其说慷慨,不如说是想招募少年加研究——白衣秀士指导他修理奉茶童子时,耿照便有这种感觉:乐在其中的,并非只有自己而已。
“……你是他一直想要的那种儿子。”姊妹俩的声音叠在少年耳畔,宛若合音。但石世修有个不容拒绝的要求。
“你在这儿看到的一切,都不许告诉厌尘丫。”
石世修冷眼看他欲言又止,轻哼道:“你以为我是个苛烈无的父亲,对不?你要知道她都
过什么事,就会觉得我宽大到近乎宠溺了。你可以不信我,但欣尘是何等菩萨心肠,你不妨下山打听打听,连她都无法原谅那丫
,可见不是我的问题。
“但我不是为了一己好恶才这么说。我的儿我清楚,她不是恶,是混沌,她用不着对你心存恶意,她光是存在便能伤着你,伤着一切。所以别再替她那足以毁灭身旁一切
事物的混沌之能增砖添瓦了,你会后悔的。
“我放任阿好教她点东西,是为了讨阿好欢心,也因为阿好会的,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本事——看看我错得有多离谱?是了,她没伤到你,现下还没。但总有一天会。”
耿照犹豫片刻,仍大着胆子问。
“阿好姑娘她……后来怎么了?”
“姑娘?”石世修冷笑:
“阿好同你娘一般大,能生得出你来,你喊她一声‘姨娘’都不过分。这是你想问,还是替厌尘丫问?她可曾告诉你,欣尘也替她问过我么?”见少年瞠目结舌,重重哼了一声,闭目仰
,良久才道:
“她离开我了,我留不住。我是个罪,小子,玉京石氏的尊贵血脉注定断在我手里,但那不是旁
的过错,而是我自己。我的两个
儿以为我恨她们、恨她们的母亲,其实我恨的是石世修。
“长年接触彼岸之花,先是让我生不出男嗣,到后来连使子受孕的能力也告丧失;待发现之时,一切悔之晚矣。”
——所以石欣尘两姊妹的母亲,才会不惜一身,也
要助丈夫练成神功。
因为石世修已在不知不觉间失去了一切,若此功最终未成,所有的牺牲岂非毫无意义?
阿好并非占夺了良宠
的闺阁胜利者,她逃离的,是以药
之身悲惨死去的
牲命运,与石世修不幸的元配夫
恰恰相反。
美丽的南陵少未留下任何行迹,是因为她不想被找到。而石世修最终选择放手,却是如石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