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乎于淡泊。
一身月白常服,纤尘不染,映衬着他那略显富态却神矍铄的面容,愈发显得像一位饱读诗书、与世无争的醇厚长者,而非权倾朝野、与那
猛虎般的左相同朝为政的帝国宰辅。
水至清则无鱼,至察则无徒。
这道理,凌云这位坐拥天下的帝王,自然比谁都懂。
朝堂之上,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往上爬,哪个不是明里暗里拉帮结派,哪个不是府邸处藏着见不得光的龌龊?
便是那看似粗鄙不堪的武将,也少不得有几个吃空饷、占军田的心思。
唯独眼前这位江相……
凌云的目光邃了几分。
多年来,无论朝局如何变幻,无论左右相争如何激烈,这位右相大似乎总是能置身事外,片叶不沾身。
御史台的弹劾奏章能淹没半个书房,却从未有一根毫毛能真正沾染到他江晦的官袍。
他的府邸,简朴得甚至不如京中一个寻常的富户;
他的门生,不成气候;
他对权力,淡泊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挂印而去。
他是如此的清廉净,
净得近乎于虚假。
若非……
凌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几年前,那场几乎动摇了北境根基的“长岭之败”前夕。
当时,景国与北羌的战事正处于胶着拉锯之苦。
他急于打僵局,获取一场提振士气的大捷,加之边关传来之后证实只是夸大其词的捷报,便力排众议,采纳了一位年轻将领提出的、意图奇袭北羌王庭侧翼的冒险计划。
同时,他还打算将这位“青年才俊”格提拔,委以重任,令其总揽北境一路兵马。
朝堂之上,赞誉之声鹊起,群臣纷纷称颂陛下圣明,慧眼识珠。
就连一向在军务上极少退让的左相周彦,那也只是皱着眉
,说了几句“兵行险着,需得万分谨慎”的场面话,并未坚决反对。
或许是看出了他意已决,或许是他另有考量。
唯独江晦。
这位素来在军国大事上“不甚了了”、只埋首于政务和故纸堆的右相,那一却像是换了个
。
他罕见地站了出来,捧着笏板,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并未直接攻讦那位“青年才俊”,而是引述了数个前朝因孤军冒进、将帅失和而导致全军覆没的惨痛战例,随即话锋一转,冷静而坚决地指出了那份奇袭计划中几个致命的后勤和侧应漏。
他甚至不顾自己渐渐沉的脸色,伏地再拜,声泪俱下,几近死谏。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此策看似奇绝,然粮道悬于一线,侧翼空虚无备,一旦为敌所乘,数万将士将陷于绝地,北境防线亦将门户开!”
“况少年得志,骤登高位,未必能服众将之心,临阵决机,恐生掣肘。此非臣杞忧天,实乃前车之鉴,历历在目!请陛下三思,收回成命!”
当时凌云只觉得这老臣迂腐守旧,危言耸听,坏他大计,拂他颜面,龙颜震怒,若非顾忌其多年“苦劳”和朝堂观瞻,几乎当场便要下旨将其罢黜。
最终,他虽未完全采纳江晦的意见,却也因那番“不合时宜”的死谏而心生警惕,对原计划进行了部分调整,并增派了部分后备力量。
然而,战局的发展,比江晦预言的还要惨烈。
那位被寄予厚望的年轻将领,果然因轻敌冒进,一扎进了北羌
心布设的陷阱。
粮道被断,侧翼遭袭,数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仅以身免。
若非自己当时因江晦的死谏而留了一手,及时调动后备力量拼死接应,恐怕整个北境防线都已崩溃。
“长岭之败”,成为了凌云心中一道难以磨灭的伤疤,也让他对江晦这位右相,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复杂观感。
那一次意料之外、却又准确指出弊病的“死谏”,让凌云第一次刻意识到,这位看似圆滑世故、只知明哲保身的右相骨子里,或许真的藏着一份对江山社稷安危的清醒认知,一份超越了党同伐异、敢于直言逆耳忠言的“风骨”。
一个过于完美的不可信,但一个在关键时刻敢于为了“江山社稷”而忤逆圣意、甚至不惜赌上身家
命的“聪明
”,反而更值得琢磨,也更令
安心几分。
凌云心中闪过这些念,如同流水划过磐石,未留下太多痕迹。
无论如何,江晦的这份“清廉”、“稳妥”,以及偶尔显露出的“古板”,确实让他比周彦那猛虎更好相处,也更能让他放下部分戒心。
至少,江晦不会像周彦那样,时时刻刻都像一卧榻之侧的猛虎,让他难以安枕。
今,江晦的这番话,依旧是那般“稳妥”,那般“周全”。
将一个可能蕴藏着巨大秘密和潜在风险的物,以一种“为陛下分忧”、“提供线索”的方式,不着痕迹地推到了他的面前,却又将所有的“定夺之权”完全奉还。
这份分寸拿捏,这份“忠心”,确实让他挑不出任何毛病。
至于那薛姓子……
他对薛莹的警惕确实存在,但同时,对她可能掌握的“秘密”和可能提供的“线索”的好奇心,也被
极大地勾了起来。
尤其是在天策府都束手无策的况下。
凌云的目光再次落回舆图之上,眼神变得更加幽。
星象、天门、江南邪祟、永明郡主遇袭……
这其中是否真的隐藏着什么关联?
还是说,仅仅是江晦这位“忠心耿耿”的右相,过于忧虑了?
良久,他才缓缓开,声音听不出喜怒:“江卿有心了。此事,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臣,遵旨。”
江晦再次一揖,脸上那温和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他无声地退出了御书房。
……
穿过幽的回廊,江晦正欲前往自己处理政务的偏殿,迎面却走来一
。
来两鬓已经斑白,面容冷峻,线条
刻,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在看到江晦时,微微眯起。
正是当朝左相,周彦。
周彦眉宇间残留着处理棘手事务后的一丝沉,但在目光触及江晦那张“万事不萦于怀”的笑脸时,那
沉便化作了更
的、难以捉摸的意味。
他停下脚步,并未刻意释放威压,但那久掌生杀予夺之权的气势,已然让周遭侍立的内侍宫娥们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地★址╗最新(发布www.ltxsdz.xyz
“江相,”
周彦的声音不高,他粗粝的声音中透着沉甸甸的分量,“看你脚步匆匆,这是刚替陛下描绘完哪一卷的太平盛世?”
这话听似寻常问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仿佛在说江晦只会饰太平。
江晦立刻停步,脸上那温和的笑容如同古井无波的水面,恰到好处地漾开:
“周相说笑了。圣上一心为公,宵衣旰食,下官不过是略尽绵薄,拾遗补缺罢了,何敢言描绘盛世?”
他拱手还礼,姿态谦恭,却并无半分谄媚,“倒是周相,近为整肃吏治,雷厉风行、手段凌厉,令
颇为钦佩,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