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致远,梁总。」我简直有些点头哈腰。我希望她能郑重告知,这里没什
么梁总。
「那你打电话联系啊。」
「能联系上我也不在这儿了。」好一阵,我才说。
「订餐没留电话?」
「真当我送餐的啊。」我摘下棒球帽,重又戴上。
她一下就乐了,这一乐就是好半晌,搞得一旁给人结账的女的频频往这边甩
白眼。于是马脸就捂住了嘴。等放开手,她板着脸说:「那就更不能给你说了,
客人信息哪能随便透露?」
「真是急事儿,要不——」绞尽脑汁我也没能找到一个好借口:「你打电话
跟他确认下?」
「不用打,」她垂头扫了眼电脑,又是「噗嗤」一声:「刚走了,俩分钟前
清了客房。」
我第一反应是往楼上跑,迈出两三步才又掉头往门外冲去。一胖子刚拉开门,
给撞了个趔趄,待我上了人行道,他还在骂骂咧咧。停车场是声控灯,我一连吼
了几嗓子,狗叫一样。然而毕加索还在,老老实实地趴着,像头定江的铁牛,岿
然不动。我猛喘一口气,慢吞吞地往回走,走着走着,就又奔跑起来。
出了停车场,按顺时针方向走。两三分钟后,「桑园酒店」终归是跳将出来。
几个猩红大字和着我的喘息上下起伏,类似恐怖片里五毛特效的片名,我觉得有
些夸张了。杵门口,我疯狂地抹汗,摘下帽子扇风。攥着油煎的左手酸得厉害,
我只好把食物放到了地上,我甚至即兴地来了两个原地纵跳,仿佛真有场比赛迫
在眉睫。再提起包装袋,我深呼口气,径直穿过自动门。前台有俩女的,大热天
罩着个马甲,隔老远就盯着我看。我直接问梁总在哪个房间,说这话时恨不得把
包装袋举过头顶。她们一脸疑惑,我只好看看油煎,又重复了一遍,我也不知道
自己期待着什么样的答案。
「哪个梁总?」俩人总算作出了反馈。
「就建宇的梁致远,梁总啊。」我浮夸地抖着包装袋。说不好是不是错觉,
一股甜蜜的油呛味穿过聚乙烯扑鼻而来。
「vip609,刚上去?」一个转向另一个。后者不假思索地帮前者巩固了答案,
斩钉截铁:「vip609!」我以为注定又是一场失败,不想她们没有丝毫迟疑。反
像磁头擦过磁体,自然而然地播放出早己存储下的声音,甚至前者眼角闪现出的
一抹异色,转瞬即逝,这当口我也无意深究。
在前台提示下,我乘2 号电梯上了六楼。然而刚出电梯,几道熟悉的身影于
远处拐角处晃了晃,便消失在甬道尽头。高高低低,有没有母亲我拿不准。格局
有些复杂,颇费了番功夫,才在东北角找到609 ,站在门前时,我觉得自己身上
能拧出水来。
没有声音,不管是走廊上,还是609 房间里。门依旧是大红色,乳白色的墙
体却遍布棕色斑纹,像铺了张巨型斑马皮,除了让人头晕目眩,我也想不出此种
装潢的其他价值了。轻轻敲了敲门,除了敲门声和自己的呼吸外,再无反应。猫
眼里黑咕隆咚,门底缝似乎有光——我也没把握,何况即便有光也不能证明里面
有人。我又敲了敲,甚至抵着门缝听了听,还是一无所获。就这一刹那,一种热
情的愿望充盈胸膛,我突然就觉得或许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不放心地又敲
了两次,我给母亲打了个电话,隐约有一通京韵大鼓在耳畔回响,但我实在说不
好它是否来自于我的脑海。然而电话没人接。我挂断,准备再打一次,几乎与此
同时,房间里传来声音——「咚」地一声响,沉闷,却不容置疑。我贴上门缝,
打算仔细听一听,不巧,不远对过出来两个人,尽管鬼鬼祟祟的模样并末被看见,
我还是红了脸。这二位倒好,始终在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男的是个秃顶老头,
女的打扮挺时髦,走起路来屁股扭得像马达。他们看都没看我一眼,却浪费了我
近两分钟的生命。不等这俩货消失,便有男声从门缝里挤了出来,就那么一嗓子,
像猛然甩出的一记闷棍。我赶紧贴上去,却没了音。
过了五六秒,伴着「咚」地一声响,他总算又开腔了,很模糊,令人想起扎
啤杯口冒出的泡沫,但无疑是咒骂声,恶狠狠的,宛如疯狗。我不失时机地敲门,
他又骂了一句,这次显然是针对我,因为几秒种后一串迟疑的脚步声偷偷溜出了
门缝。又是沉默。继续敲。「没完没了了是吧,谁啊?」他终于来了一句。声音
有些远,但磁性的嗓音还是像磨穿过三千张老牛皮。我心里一沉,竟没说出话来。
「谁啊我说?」越来越近。
我压低帽檐,把包装袋高高提起,半挡着脸。
「神经病。」
「送餐。」好半晌我才说。原本我想压低声音,开了口才发现嗓子哑得厉害。
而除了这俩字,我再也挤不出其他东西了。
「送错了!」他声音近在咫尺,我几乎能感受到猫眼后的那道目光。说完这
话,脚步声随即消火,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一连敲了两次门,都没了回应。我
只好抡起了拳头。一二三,四五六......捶到第八下时,门一把被拉开了。过于迅
猛,以至于我险些栽进去。「我看你是反天了!」男人声音低沉,操着某种不知
名的西北方言,这厮扶了扶黑框眼镜,不是梁致远是谁喔?他像条鱼那样努了努
嘴,却没说话,而是又扶了扶眼镜,半敞着怀的铜锈色睡袍无论如何也遮不住脖
子上尚末褪去的青筋。毫不犹豫,我反手把那兜沉甸甸的食物呼到了梁致远脸上,
仿佛拎了那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刻。他吃惊地嗷了一声。于是在甩开胳膊肘的刹那,
我又抬腿补了一脚。镜片后那躲闪的眼神我再熟悉不过,活脱脱是另一个剧团办
公室里的陈晨。眼镜无疑是飞了出去,梁总抓着鞋柜 挣扎了一秒后,终归还是乖
乖倒地。于是岔开的睡袍里,一只半硬着的老红薯露了出来,只觉心里咯噔一下,
我冲上去又是一脚。这次,他的头磕在柜门上,擂鼓一样,老红薯也滑稽地抖了
几抖。
609 是个套间,进门是鞋柜、沙发、茶几以及办公桌和老板椅。t 形地毯是
巧克力色的,以至于躺在沙发旁的那双银色高跟鞋是那么刺目。一种遥远而又真
切的慌乱反刍般涌上来,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推开玻璃槅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对泛红的脚底板。起初我以为母亲睡着
了,等进去才发现一条白凉被把她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得承认,我哆嗦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