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男子低亮的声音自正前方的高座上传下来，“都坐，殿试之上不必拘谨，一会儿好好做文章方是正理。”
这声音就如同一把小鼓槌一般，“咚”地敲了一下她的耳膜。
脑子里面轰然一声响。
她不管不顾地抬起
来，向正前方望上去
墨靴两侧金线纹案，黑袍之上五爪傲龙怒气勃然，男子两手撑在膝，长腿半屈，端坐在殿中龙座上。
剑眉英挺，脸庞削瘦，一双眸子竟是双瞳异色，左眼
褐，右眼黑蓝。
他脑后的白玉龙簪耀亮不已，刺得她眼底发酸。
她好似被浇了一桶热水，然后又被丢去万丈寒渊之底，浑身上下刺烈的痛，却被冻住，一点都动不了。
这个
这张脸
怎会是他
怎会是他
他的右眼
她紧紧咬住嘴唇，撑在地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
并非是独眼之，只不过是不让瞧见他的真容。
天下万民皆知皇太子生来双眸异色，左眸承平王之褐，右眸承皇上之黑，自出生之
便被视为二大位的唯一承嗣。
她揣测过无数次他的身份，可却万没想到他会是国之太子。
她幻想过无数次与他再见面的场景，可却绝没料到会是在
子进士科的殿试上。
此时此刻，她只觉得手足无措至极。
自己之前一直盘算好了的事
，在看见他的这一刹尽数倾塌。
她是那么渴望能够再次见到他。
可当她知道他是谁、他在哪后，却愈发感到绝望起来。
原以为倘是有朝一能够
朝为官，她便能攀附得起他了。可眼下再看，只怕她这一辈子都攀附不起他。
那一在冲州城外的官道上，他明明问了她的名字，可见他是知道她是谁的。如此说来，在那其后的钦点解元一事上，想必他是有意要令她成为这众矢之的的。
想着，她伏在殿砖上的双手就不由自主地握了起来。
怕只怕，他心中已对她没了好感，全当她是个不择手段搏出位的子罢了。
他的目光慢慢扫过座下众，看见了她，又掠过她，瞥向一旁的礼部官吏，微微一点。
有翰林院的大学士自殿侧上来，从内案上取过策论题目，捧授给候着的礼部官吏。
礼部官吏揭开题上黄额，高声颂出
“为君难为臣不易论。”
这沉厚的声音令她浑身一激，陡然回过来。
脑袋里面仍旧是空白一片，怔着，跪接过了礼部官吏发下的裱金题纸。
身子僵着坐回位上，仍是在想他。
却不敢再抬看他一眼。
身旁的子们已经开始落笔急书，笔尖触纸而过的声音擦过她耳廓，她才恍然低眼，看向自己手上攥着的题纸。
耳边又响起礼部官吏的声音“不得更题，落
卷。”
这才彻彻底底地清醒过来。
她揽过袖子，拾笔蘸墨，笔落题纸
为君难，
为臣更不易。
章十三 传胪上
大殿朱门紧闭，内中宫灯色暧，一室静得出。
太阳升了又落，殿砖之上一片斑驳灰影，细密的花纹，边缘模糊，如春里多般压抑的。
他坐着，一动不动地望着这些素衣素妆的子们。
都是这么的年轻，这么的充满朝气，可她们究竟知不知道，真正的朝堂是个什么样子
不少子搁下手中的笔，取出凌晨时分在殿外丹陛下祗候时领的宫饼，在位子上静静地吃了起来。
唯独她一直垂着，悬腕挥笔，墨点白宣，背脊竖得笔直，好似一点都不知累。
眼底墨色浓郁，下笔如飞，红线直格中字迹工整，左手边上的裱金题纸已摞起一薄叠。
一片红唇纤眉素颜中，他的目光渐渐移向她，看她眼睫不自禁地上下轻掀，看她额角碎发挡了眉梢，看她脸上一副极其投认真的色，看她倾心在写这一篇文章。
周围数个子吃了东西，又重新开始写策论。
就只有她身边的那一包宫饼，仍是完好如初，动也未动。
他察觉到她的与众不同之处，身子一斜，索
横臂撑了下
，凝盯着她打量。
脑中回忆起那一在冲州城北的黄土官道上，
庙一座，素衣一，双眼执拗而坚定地望着他，竟然开
问他，他贵姓，他名什。
他自生来至今，还从未有问过他这个问题。
他的名字天下尽知，可却没有一敢叫，更是鲜有知道那究竟代表了何种意。
寡者，独也。
自古帝王皆寡独，便是他那对如同剑与剑鞘般匹配的父母，亦是独自走过了多少岁月，流了多少血汗与泪，牺牲了多少与事物，才换得这一生短短数十年的相依相守。
以寡为名，并非是想要他一生寡独，而是这浸染了二一生心血的江山天下，独他可继。
他是二一生一世的唯一子嗣，帝王之苦之难之孤寡，将来除了他，还有谁有资格代领
旁只看见他风光无限，却哪懂他肩重担究竟有多沉，为君难，为君难不可道。
便是可道，却也无道。
“殿下”
身旁光禄寺的官吏见他盯着一个子出，不由在他耳侧低唤了一声。
他幡然回，知自己失态，不由皱眉，又抬眼望了她一下，却恰触上她探过来的目光。
犹是同那一一样的清湛目光。
他不动声色地挪开眼，望向殿角一侧，目光沿殿晃过与座众，然后才收回来。
她看起来这么年轻，至多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一张脸庞单纯清秀，可却敢于在进士科州试上违例作论，同他以往见过的子有着太大的差别。
可她违例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微微阖眸，又想起数前古钦在礼部贡院里对他说的话。
是没想到，短短数间她竟能结识沈知礼，而沈知礼竟也肯为她去古钦府上投帖。
可见她的确是有与众不同之处的。
大红色的烛
滴了下来，火一样的色泽，血一样的触目。
再抬眼时，却发现她仍然在望着他。
他两眼一黑，没料到她会如此胆大。
她触上他微凛的目光，一下子便错开了眼。
但纵是如此，他依然看清了她双眼中那忽闪忽暗的期冀之色。
她是在渴望些什么
功名还是官禄
那张光洁的桌案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一摞裱金题纸，她的笔墨均已收好，旁边的那包宫饼仍是未吃。
有礼部官吏也看见了，走过去低语询问，见她已全部答完，不禁吃惊，然而按例不得提前离场，便让她就这么坐着，等落时分再与旁一道退殿。
他看清，脸色又是一变。就见她微低了，看着自己面前的桌案，色专注，久久不动，也不知在想什么。
这子
倒也有趣。
夜已，东宫外阁里仍是灯火通明。
数名翰林院大学士与礼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