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庆成和关欣在速食店点了份简单的咖啡、汉堡、薯条,找到一个角落,坐了下来。龙腾小说 ltxs520.com尽管医院为主治医师特设了餐厅,然而在这里谈重要公事似乎是更好的选择,你不用像在主治医师餐厅一样,担心邻座竖起的耳朵,也不会有人不识相地要求加入,说些莫名其妙的话题。
“最近开会,还为陈心愉的事吵架。”
“陈心愉怎么了?”关欣问。
“还不是内科、外科在吵,大家意见都不一样。”
“这个医院哪一天不吵?”关欣淡淡地说。
“有时候想想,每个月领这么一点薪水,不要说做事,光是吵这么多架都不划算。”邱庆成笑了笑,他把奶精、糖都加到咖啡里去,喝了一大口咖啡,“昨天深夜,医学院院长找我去办公室。他们希望我跟你沟通。”
“我有什么好沟通的?”
“你知道对方提出八百万元赔偿的要求?”
“凭什么要我赔偿八百万元?再说,就算真正要赔偿,我也没有那么多钱。我们这个医院薪水才多少,你又不是不知道!”
“就我所知,院长室的评估似乎比较偏向赔偿。他们并不希望这件事情进入司法程序或者变成媒体的焦点。”
“那是他们的恐惧,我可不怕。”
“所以这是他们的提议:你来承担名义上的责任,实质上的谈判,甚至将来赔偿的金额,都由徐院长来想办法。徐院长并且答应将来你在医学院的升等,他会照顾。”
关欣听完并没有回答,她只是笑着。
“你笑什么?”
“你真的相信他们的话?”
“什么意思?”
“如果你因医疗纠纷被判处徒刑,你想,徐院长能代你去坐牢吗?”
“你别忘了,他们也不希望变成诉讼或闹出新闻来,起码这点双方是一致的。”
关欣仍然笑着,她持续不断地摇着头。
“那不是重点,”她说,“如果你根本没有做错什么,本来就不须赔偿,为什么急着和别人交换条件呢?”
“当然,这个提议只是大原则,做法以及细节都可以再详谈。就整体考量,医学院院长的目标较显著,容易受制。所以如果你能多承担一些责任,他可以站在比较客观的立场和病人家属沟通,对大家都是有利的。”
“这是对错与是非的问题,又不是债务,怎么能够分配、交换?”
“当然,每个人的观点不同。不过话说回来,就算帮帮别人的忙,反正你又没有什么损失!”邱庆成说。
“我们这一行,只要尽了力,不管成功或失败都问心无愧,毕竟医生不是神。现在平白无故承认犯错,就变成了过失杀人,哪怕赔了再多的钱,你还是过失杀人。从事医疗这个行业,如果心中没有荣誉,那就不用做了。我问你,你的医师生涯还要不要继续下去?如果还要做下去,难道荣誉不要紧吗?怎么会说没有损失呢?”
“毕竟徐院长答应你将来在工作的升迁上帮忙,也算是够意思的。人在附设医院里面工作,他是医学院院长,你何必去招惹他呢?”
“我在这里安分守己做个临床医师不想升迁。我从来没去招惹过他,是他请你来招惹我的。”
看着关欣咄咄逼人,邱庆成举起了双手,作投降状。
“对不起,我知道你是好意,”关欣笑了笑,“谢谢你来告诉我这些,只是我太激动了。”
关欣到达说明会现场时有些迟了。在会议室附近以及入口处很不寻常地站着医院的警卫,关欣很清楚院方这次是有备而来的。
这时会议室前方徐院长的说明似乎告了一个段落。公关室蔡主任接过他的麦克风,对着台下征询意见。
从座位上站起来的是邓念玮。
“这个医疗说明会对我们实在太过专业了。更好笑的是,从刚刚的报告听起来,手术是成功了,可是,人为什么会死了呢?难道说我们家属还得向你们磕头,说谢谢吗?你们难道没有一个人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手术成功,人却死了?到底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我理解你的心情,邓先生,”徐院长安抚他,“事实上你提出来的问题我们也一直在追查,但是手术、麻醉牵涉的范围很广泛,我们是不是请负责麻醉以及整个急救过程的关欣医师来说明一下,看看她能不能回答你的问题?”
“你能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吗?”邓念玮指着关欣问,“是你要负一切的责任吗?”
“我只能试着说明真相,让大家理解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你觉得这种理解并不重要,那我就离开了,我也不想浪费时间。我必须去看别的病人。”
在邓念玮几乎要破口大骂时,朱慧瑛的母亲站了起来。
“如果邓先生不想听请他走开,”她用很平稳的语气说,“让关医师把话说完,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关欣只用了一张记载着麻醉记录的投影片,她详细地说明了麻醉记录上的每一项处置,药物的作用以及处置之后的生理变化。她的说明有一种简洁的魅力,使得在场的人几乎都感受到了当时现场的气氛,并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在关欣扼要的说明之后,会议室显得格外安静。
“我相信你,关医师。”关欣回过头,发现是朱慧瑛的母亲。“我来这里,并非要报复或者赔偿,”她擦了擦眼泪,“我失去了一个女儿。是不是有谁能告诉我,到底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关欣看着朱慧瑛的母亲,好久,她终于说:
“没有人知道到底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你是说,到现在你们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问题?”
会议室内冒出了一阵低沉哗然的声音。
“如果你们同我们家属一样茫然,那么今天为什么还要开这场医疗说明会呢?你们又想对我们说明什么呢?”朱妈妈问。
关欣坐在开刀房休息室,吃着她的便当,可是几乎有一两分钟那么久,她眼睛不曾眨动一下。她定定地站在电视机前看着晚间新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实。
镜头带过了医院大厅、朱慧瑛的遗像、披麻带孝的病人家属以及包围在外围的警卫,很快地切换到医疗大楼的门口。马懿芬穿着正式的套装,站在镜头前方作结论:
“从医院发言人蔡清标主任以及被害人家属各说各话的情况看来,这场医疗纷争恐怕仍有待双方进一步的沟通。医生,向来是人们心目中的守护神,然而随着社会的变迁,医生的角色似乎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医、病的关系何去何从?这应该是在这场抗争之中,值得我们深思的一个重要课题。以上是由记者马懿芬、游中仁,在现场为您所作的报导。”
等到这条新闻播报完毕,又出现了一些高速公路车祸、抢劫商店的社会新闻报导,围在电视机前面的人才低声地议论纷纷,逐渐散去。
关欣闭上眼睛,缓慢地左右摇晃她的头,愈来愈剧烈。
“不可能是这样……”不晓得为什么,关欣再也说不出话,不顾一切地奔出休息室去。
关欣死命地往前跑,飞掠过开刀房前等待家属好奇的眼光,穿越过楼梯间的防火门,她沿着四楼跑下三楼,转弯,往二楼急驰。楼梯间的扶梯与关欣的身影交错而过,墙壁上标示的楼层数字也和关欣交错而过,她跑过二楼,又转一个弯,急速地飞奔一楼,直向大厅。
映入她眼里的是朱慧瑛那似笑非笑的遗像,以及两旁拉开的白布条,用黑色的大字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