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里的偶然定位,常常成为感和思想的重要牵引。一个
在单位受宠,可能会当秩序党;到社会上受压,则可能参加造反派,“文革”中诸多“内保外造”或“内造外保”的现象就是这样产生的。供职于电厂的
可能盼望电力涨价,供职于铁路行业的
可能对高电价愤愤不已,这也是生活中的寻常。
指挥脑袋,什么藤上结什么瓜,什么阶级说什么话,虽然这种描述曾被机械运用,虽然这种逻辑在阶级之外也适用于行业、民族、
别等其他领域,然而作为或然
社会规律之一,其合理内核大概不应被我们盲视。当法国学者m·福柯在话语和权利之间建立一种相关
,在很多
看来,他不过是在一个更广大的范围内,重申了对知识中立
、客观
、普适
的怀疑,复活了
们对利益的敏锐嗅觉。我们无须承认利益决定一切,但如果嗅不出各种学术和知识的
间烟火味,就不免失之天真。很多
的立场变化,就是这样发生的。比方说,一旦发现我们正在理解自己曾经不能理解的东西(如官僚的专横),正在热衷自己曾经不愿热衷的东西(如流氓的玩世),正在嫌恶自己曾经不会嫌恶的东西(如进城农民工的土气或者归国学子的洋气),我们是否应该萌生一种警觉,把这一切疑为我们利益区位变更的结果?也就是说,我凭什么可以把这种变更看作自由独立的抉择,而不是整个社会利益变局对我做出的一次临时
抛掷?
事实上,我们并没有恒定的自我,我们的自我也决非意守丹田时体内的一片澄明。我们像一些棋盘上的棋子,行游不定,动如参商,但我们常常在一些临时抛掷落点停下来,然后断言这就是我,是自己的本原和终极。
很久以来,我困惑于无法了解自己和他。热
而
漫的八十年代一眨眼就结束了,很多
的救世诗
一旦受挫,一旦发现自己投身的改革不是明星速成班,不是周末欢乐派对,很快就聪明地掉
而去。九十年代的实用风尚几乎捣毁了一切
生信条,灵魂在物质生存的底片上曝光,
在无无圣的时代加速器里裂变。于是刚在广场上缠布条喊
号的民主青年,转眼就敲开了高官的后门,用谄笑和红包来换取特权批文,以便自己赚一笔大钱。他知道
号和利润应该分别安放在什么地方。另一个刚刚在讲坛上悲容满面痛斥世俗的诗
,转眼就为一次偶然的误会而痛苦失眠。这次误会不过是:一个陌生
把他当作电工吆喝了一声,居然不知道他是堂皇诗
,理应加以膜拜。比起他所轻蔑的众多俗
来说,他还要难侍候百倍。
当“”需要侍候,当“民主”成为表演,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呢?一个个新派
物刚刚“
道”过,“启蒙”过,“存在主义”过,只要初涉商海,初尝老总的美味,就可以技巧纯熟地欺压雇员并且公开宣布自己就是向往“希特勒”——比他们抗议过的官场腐败还要腐败得更彻底、更直露、更迅速。
每一次社会动之
冲刷过去,总有一些对
的诘问沉淀下来,像零零星星的海贝,在寂寞暗夜里闪光。一位作家说过,一个刚愎自用的共产主义者,最容易成为一个刚愎自用的反共产主义者。这种政见易改而本
难移的感想,也许就是很多
面对社会的变化,不愿意轻易许诺和轻易欢呼的原因。与此相反,一切急功近利者更愿意谈制度和主义,更注重观点和立场,包括用“阶级”、“民族”、“宗教”、“文化认同”一类大标签,在
群中进行分门别类。翻翻手边各种词典、教材以及百科全书,无论其编撰者是中共党史专家还是英国牛津教授,他们给历史
物词条的注释大多是这样一些话:叛徒,总统,公爵,左派,福特公司的首创者,第八届中央委员,一九六四年普利策奖得主,指挥过北非战役,著名的工联主义活动家,如此等等。在这样的历史文本里,
只是政治和经济的符号、伟业的工具,他或者她是否“刚愎自用”的问题,纯属无谓小节,几乎就像一个
是否牙痛和便秘的闲话,必须被“历史”视而不见。
捷克作家昆德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的男主公面临着另一种历史:他的儿子带来了一位民主斗士,把一张呼吁释放政治犯的联名信放在他面前,希望他勇敢地签名。他当然赞成这种呼吁的内容。他因反抗
侵当局已经丢了饭碗,也不可能还有什么更坏的结果。但他断然拒绝:“我不签。”导致这一拒绝的只是一个小节:对方的胁迫姿态就像当时墙上的一幅宣传画,上面画着一个士兵直愣愣地瞪着观众,严厉地向观众伸出食指。一九六八年捷克诸多自由
士发起“两千
上书”的改革造势,就用了这张画,题为:“你还没有在两千
上书中签名吗?”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一年后前苏联军队
侵,当局清查和迫害这些自由
士,同样是用了这张画,满街都张贴着
向
们的目光和食指,连标题也差不多:“你在两千
上书中签过名吗?”
如果历史学家们来描述这件事,很可能只会注意联名信上的字迹,那里没有这位主公的位置,而这个空白当然是一种耻辱。但这位主
公宁愿放弃所谓大义,宁愿被同胞们目为怯懦和附逆,也不愿在这样的指
下签名——何况这种签名明摆着不会有任何实际效果。他看不出以指相
的专制当局和同样以指相
的民主斗士有什么不同。
那个小小的指无法进
历史,却无法被昆德拉忘记。作为一位读者,我同样无法忘记的问题是:谄媚在广场和谄媚在官府有太大的不同吗?虚荣的诗
和虚荣的商
有太大的不同吗?轻浮的左派和轻浮的右派有太大的不同吗?矫
的前卫和矫
的复古有太大的不同吗?……一个有起码生活经验的
,不会不明白制度和主义的重要,但也不应忘记制度和主义皆因
而生,由
而行,因此可能被
的弱点所侵蚀。一个有起码生活经验的
,也不会不经常在盟友那里感受到震惊和失望,如果他愿意的话,也不会不经常在敌营那里发现意外的温暖,包括在某一个表
和某一个动作中相互会心的可能。
这样的经验渐渐多了以后,我不再有划线站队的兴趣。我赞成过文化“寻根”,但不愿意当“寻根派”;我赞成过文学“先锋”,但不愿意当“先锋派”;我一直赞成“民主”,但总觉得“民主派”的说法十分刺耳;我一直主张世俗生活中不能没有“文
”,但总觉得“
文
”如果成为
号,如果带来某种串通纠合和党同伐异,那么不是幼稚可笑就是居心不良。我从不怀疑,一旦
们喜滋滋地穿上了派别的整齐制服开始齐步走,
的复杂
就会成为盲区——这样的派别检阅只能走向危险的历史谎言。
“马太效应”是经济学家们的术语,典出基督教的《马太福音》,指越是穷越少挣钱的机会,越是富
就越有生财的空间,两方面都呈极化发展。其实,这种极化或者极端化现象并不限于经济活动。一个说话风趣的
,总是得到更多喝彩鼓励,得到更多大家出让的说话机会,于是一张嘴越说越顺溜,越顺溜就越可能风趣。一个左派
士,总会有很多同道者为伍,形成一个信息共享网络,左派观点所需要的现实根据和理论资源也就源源不断。一旦这个网络出现了对外屏蔽,局中
不左得登峰造极,倒会成为反常结果。
极端化的逆过程是匀质化——这种现象其实也不少见。一个高明的创意产生了,一定会有很多的模仿和学习,直到最后大家终于千部一腔共同平庸。一个
若表现出特别的才华,也可能引来周围
的红眼病,群起而攻,群起而毁,最后是出
的椽子先烂,直到大家放心地彼此彼此一拉平。还有
力带来
力的报复,
谋带来
谋的抵抗,其起因虽可另说,但以毒攻毒和以牙还牙的结果,常常是冲突双方的手段和风格越来越趋同,即便其中一方曾经代表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