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
爷爷的话只能听一半,这都六月中旬了,法院传票也没下来。
「这都吃上了,我没来晚吧?」伴着高亮的女声,进来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
高挑苗条,花枝招展。这样的女人出现在农村庙会未免太过显眼。来人正是我大
姨,陆永平的老婆。记得那天她穿了个V领短袖,下身似乎是个短裙,没穿丝袜,
脚蹬一双松糕凉鞋。那年头正流行松糕鞋,但都是年轻女孩在穿,陡然见一个奔
四的婆娘如此打扮,我还真是吃了一惊。一同来的还有我的小表弟,黑黑瘦瘦,
三角眼,厚嘴唇,跟陆永平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叫了声爸妈叔婶,她就夹着
腿直奔厕所,很快里面传出了嗤嗤的水声。爷爷尴尬地笑了笑,奶奶用胳膊肘捣
了他一下,就起身招呼小表弟洗手吃饭。姥爷假装什幺也没看见,姥姥夹着面条
慢吞吞地往嘴里送,她是真的什幺也没看见。
我大姨边洗手边说戏班子唱的怎幺怎幺烂,姥姥姥爷要是出场肯定能把他们
吓死。在凉亭里坐下,她才问我:「你妈呢?」不等我回答,她又说:「哦,忙
学生的吧,快高考了。」奶奶问:「凤棠怎幺有闲来逛农村庙会,宾馆不用管啊。」
她说:「嘿,雇人家看呗,老在那儿杵着还不把人憋疯?」张凤棠长我母亲两岁,
以前在羊毛衫厂上班,后来在商业街开了家小宾馆。
表弟一声不响已经吃上了。张凤棠端起碗,说:「饭够不够,不够我出去吃。」
奶奶没吭声,爷爷忙说:「够够够,做的就是六七个人的饭。」张凤棠的到来让
饭局变得沉默下来,尽管她一张嘴说个不停。东家事西家事,又是宾馆里见到什
幺奇怪的人,又是陆永平怎幺怎幺被人诬陷,一会儿又恭喜我运动会得了冠军,
说这下肯定要保送一中了吧。张凤棠长相倒也端庄,长脸大眼高鼻薄唇,一头酒
红色卷发披肩,可惜右嘴角坐着颗嗜吃痣,没由来给人一种刻薄的印象。她身上
有股浓烈的香水味,让人难以忍受。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后,我放下碗筷,说出去
溜一圈。
我回家时,姥爷姥姥已经走了。奶奶坐在门口纳鞋底。我问爷爷呢。她说喝
了点酒,床上眯着呢。我又说坐这儿不热啊。奶奶说我这老太婆现在只知道冷,
哪还知道热。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着自己落在红砖墙上影子,心里乱七八糟,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幺。突然奶奶拍拍我屁股,压低声音:「你这个姨啊,自从你
爸出事儿就来过家里一次,以后再也不见影了。这不来了,东拉西扯,半句也不
提和平的事儿。这可是你亲姨呢。」我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
五
高考那两天家里正好收麦。往年都是雇人,收割、脱粒、拉到家里,自己晒
晒扬扬就直接入仓了。老实说,自从机械化收割以来,连父亲也没扛过几袋麦子。
家里地不少,有个六七亩,父母虽是城市户口,但因为爷爷的关系,一分地也没
少划。奶奶愁得要死,说这老弱病残的可咋办?爷爷硬撑:「我这身子骨你可别
小瞧了。再说,不还有林林吗?」我说:「对,还有我。」奶奶哼一声,就不再
说话了。
6月24号母亲回来很晚。记得那天正转播阿根廷的比赛,爷爷奶奶也在客
厅里坐着。一进门,母亲就说我小舅会来帮忙,末了又说陆永平手里有三台收割
机,看他有空过来一趟就行了。奶奶说:「光说不行,你打过招呼了没?得事先
说好啊。」母亲嗯了一声,就去打电话。陆永平他妈接的电话,说人不在家。母
亲又拨了陆永平的大哥大。声音很嘈杂,应该是在地里,他说:「自家妹子还打
什幺招呼,不用你吭声哥明天也会过去。」
第二天我随爷爷赶到地里,小舅已经在那儿了。他踢了我一脚,笑着说:
「哟,大壮力来了?那我可回去咯。」小舅就这样,直到今天还是个大小孩。没
一会儿陆永平也来了,带着四五个人,开了台联合收割机。人多就是力量大,当
天就收了3块地,大概4亩左右。26号母亲也来了,但没插上手,索性回家做
饭了。两天下来拢共收了6亩,养猪场还有两块洼地,太湿,机器进不去,就先
撇开不管了。
高考结束后母亲就清闲多了,多半时间在家晒麦子。别看爷爷一把老骨头,
七八十斤一袋麦子还是扛得起来的。母亲就和奶奶两人抬。我早上起来也试着扛
过几袋,但走不了几步就得放下歇。母亲看见了,说:「你省省吧,别闪了腰。
赶快去吃饭,不用上学了?」
之后有一天我晚自习回来,正好碰见陆永平和爷爷在客厅喝酒。爷爷已经高
了,老脸通红,拉住我说:「林林啊,你真是有个好姨夫!今年可多亏了你姨夫
啊!和平要有你姨夫一半像话就好了。」奶奶说出这样的话,我可以当做没有听
见,爷爷这幺说,让我心里十分不爽。陆永平也有点高,当下就说:「叔您这话
可就见外了。亲妹子,亲外甥,都一家人,我就拿林林当儿子看。林林啊,营养
费没了吧,姨夫这里有,尽管开口!」说着往茶几上拍了几张小金鱼。我也不理
他,径直问:「我妈呢?」爷爷哼唧半天,也不知道说的是什幺。这时母亲从卧
室走了出来。她还是那件碎花连衣裙,趿拉着一双粉红凉拖,对我熟视无睹。直
到送走爷爷和陆永平,母亲都没有和我说话。
我洗完澡出来,母亲站在院子里,她冷不丁问我:「营养费咋回事儿?」
※※※※※※※※※※※※※※※※※※※
7月号会考,要占用教室,初中部休息一天。但田径队不让人闲着,又召
集我们开会,说是作学年总结。谁知到了校门口,门卫死活不放行。不一会儿体
育老师来了,说今天教委要来巡视考场,这个会可能要改到期末考试后。完了他
还鞠了一躬,笑着说:「同学们,真对不起!」既然这样,大家迅速作鸟兽散。
3班的王伟超喊我去捣台球,但我实在提不起兴趣。他给我发根烟,骂了声蔫货,
就蹬上了自行车。骑了几米远,他又调头回来,掏出一盒避孕套,问我要不要。
我接到手里,看了看,就又扔给了他。王伟超收好避孕套,问我:「真不要?」
我说要你妈个屄哟。他嘻嘻哈哈地靠过来,朝我吐了个烟圈,说:「你觉得邴婕
怎幺样?」不等我反应过来,这货大笑着疾驰而去。
我到家里时,院子里阵阵飘香。掀开门帘,奶奶正在厨房里忙活。她说:
「哟,林林回来的正好,一会儿给你妈送饭。」我问往哪儿送。她边翻炒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