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后花了不少钱」她放下杯子,手指弹了弹烟盒,抽出一支七星。
不明所以的笑了两声,火光燃起。
「那个老太婆生前搅得家里鸡飞狗跳,唯有死后难得安静。
说来说去,名义上的亲属关系外我和她无甚感情。
她死后是风风光光,徒留我和母亲受苦受难,如何想都应该是给她办的。
不然,我对着她的遗像,怎么一滴泪都掉不下来?」「够冷酷的」「我一向如此」崎小姐咬着香烟,盘坐在沙发上,一副老爷作派。
「不被任何事物牵绊,是一种稀缺能力」「我说不好,可能真如你说的那样」她手指卷动发尾,吐出一团白烟。
「你很在意这个问题?」
说完,陡然陷入安静。
空寂的房间内仅剩下呼吸声和呛人的尼古丁味。
侧耳倾听,时钟秒针规律的跳动,我开始一遍遍默数,直到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彻底松弛,长舒了口气。
「来日本之前我计划过去非洲,可说实在的,我根本不知道非洲到底什么样子。
印象中应该是一片荒茫无际的草原,随处可见野马犀牛,草丛深处躲藏着狮子,河流里鳄鱼潜伏,干燥荒芜之余满是勃勃生机」「结果没去?」「总要考虑现实问题嘛。
除了非洲土着,莫不是惟有苦行僧方能忍受那样的磨练,我自认难以做到」「真有自知之明」我咧嘴笑笑。
「说到底不过是为了逃避现实,何必为自己找罪受」「逃避现实?」我点点头,手指把玩着玻璃杯,脑子里组织语言。
「我高中那会儿,朋友不多。
一来是因为性格使然,纵使契机不少我老不大愿意迈出第一步。
要说害羞肯定不是,主要是怕麻烦。
二来作为转校生,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主动破圈。
这种情况不是常有的吗,错过交往的正确时机,再想融入圈子,几乎不可能。
高中生那点心思,甚至做不到坦诚相待,我懒得费劲心思,索性不去做无用功」「不好过吧」「至少遇到李明后的日子,说不上难过」
「李...明?」崎小姐艰难的重复,我发觉她的尾音老是不自觉地上扬,很有趣,禁不住笑出声。
「高二认识的一个朋友。
不同于普通意义上的朋友,也许叫挚友更准确。
和他的关系,事到如今我还是弄不太懂。
只是往后却没出现过和他一般的人物,人生的际遇真是琢磨不清」「最离莫过于和他初识的场景。
说来也怪,平时校内那栋废弃教学楼天天经过,竟没生出过任何想法,唯独那天好心异常的旺盛,非要上去转转。
推开天台那道铁门后,才发现早有人先我一步。
那个人就是李明」
我缩了缩脖子,喉咙干燥难忍,停了下来。
「有喝的吗?除了酒以外」崎小姐光着脚踩在地板上,足音清脆,临近冰箱时顺手打开屋内照明。
旋即,四面八方的白色光芒包裹视界,我短暂失去了视觉。
「乌龙茶可以吗?」「最好不过」往嘴里灌入大口茶水,眼睛适应了明亮的环境。
看着崎小姐白皙的脚趾,继续说道。
「形容李明是一个难事,他绝对称得上一般意义的帅哥,即使以他邋里邋遢的行为举止来说。
可如果要具体描述他究竟哪里不一般,哪里不同寻常,是件难事。
世界上专有这么一类人,没什么值得说道,一眼足以留下印象。
李明就是这一类人」「自那以后,我时常爬上天台,李明总是准时出现。
在我有印象以来,他只缺勤了一次。
与遗弃多年的教学楼里的墙面、天花板和地砖一样,每时每刻稳固如旧的存在。
像只加班猝死的教职人员变成的地缚灵,时刻被生前的怨念感召,徘徊于此」「真是个怪人」崎小姐双手抱膝撑着脑袋,歪头望向我。
「哈哈」喝了口乌龙茶。
「那家伙各种方面都是一等一的怪咖,无怪乎你会有这种评价」「然后呢?」「然后他就死了」停顿片刻,我感受着胸口平静跳动的心脏,惊讶的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的悲伤。
「毫无征兆,他的生命戛然而止」李明的死,带走的不止是那口上好的棺材、烧得呛人的纸币、鲜艳夺目的寿衣,连带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挖去,残余下来一个明确清晰的黑色空洞。
崎小姐五官悲伤的扭成一团,手掌复在我腿上,无言的与我靠在一起。
这是她的温柔,我知道。
「你没事吧」我表现的太过冷静,她担心问。
摇摇头,声音平稳。
「有时候我也会想,令一个人不堪重负到甘愿去死的生活得是什么模样?世上哪有比活生生的死亡更加恐怖的事情」「你不明白?」崎小姐面目重新舒展。
「简直快成了我的心魔」「唉」「怎么了?」「没什么」「你觉得呢?」她一脸疑惑。
「死或生,哪一个更痛苦」「这话倒像中世纪戏剧里的台词」「生存还是毁火,这是一个问题」我拉长音调,朗声宣读莎士比亚写下的着名台词。
崎小姐捂住嘴巴,闷声憋笑。
我念完也跟着笑。
「对我来说,活着更加难熬」我看着她头顶柔软发丝盘成的涡旋,开口问她。
「那你一定想过自杀」「大概吧,可能真考虑过就这么死掉,到底是舍不得这条命。
难道你没想过?」她估计认为我这样深入思考过生死的人,绝不可能一次都没动过一了百了的念头。
恰恰相反,我可是实打实的贪生怕死之辈。
「没想过。
至少在体验过所有快乐之前,我不想死」「真贪心」「没有人不贪心」手掌轻柔的扶住崎小姐的后背,除了温热的触感外,再无其他。
她曲身抬头,眼湿润,瞳孔中荡起一波接一波的涟漪,从中心到边缘,连成一片透亮的光泽。
我彷佛看到早已过去的梅雨仍然在她周围凝聚,潮湿的、默默的积蓄着力量。
感知到蓄势待发的事物正在发生变化,我俯下脸庞。
她心照不宣的闭上眼睛,嘴唇时隔数月再次交迭缠绵。
乡村干爽的风带着泥土的腥香在我们身边穿梭。
比天际更加遥远的另一边,光球闪耀炫目的流彩在眼前迸发,我无数次触碰崎小姐柔软的嘴唇,彼此印证。
位于厚木市远郊的公寓,目力所及到处是田舍农地,规整的深褐色方格均匀的遍布公寓周围。
蝼蛄阴沉的叫声刺破土壤,直插入夜空深处。
没人知道这个吻持续了多久,几秒?几分钟?她喘息的靠在我怀里,仰头笑着问我。
「要继续吗?」这是种信号,代表什么无需解释。
「好」我清醒的回答。
白炽灯透过崎小姐轻薄的连衣裙,投射出玲珑有致的阴影。
她拉着我走向卧室,关上客厅仅有的照明后,整个空间再次陷入黑暗。
我坐在柔然的床垫上,不知名的幽香萦绕鼻尖。
月光下,窗台边镀上一层寡淡的银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