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学校上,真的当上老师,还有接触刘强的可能,可是,这一点点希望也在破灭。运动一来,灾难又要落在刘家头上。如果像马向勇说得那样,刘强没有资格迈进他亲手建起的校园。
春风驱赶寒冬,吴小兰并没感到温暖,马向勇晃进吴有金家,给她带来阵阵阴凉。
马向勇说刘强坏得出脓,糊弄孟慧英到大麻地去住,那地方有狼,不知道哪天钻进窝棚里。也就是孟慧英命大,搁别人早叫狼吃了。马向勇瞥过来的眼色迷迷的,吴小兰感到很难受。他还说:“那小子还想盖什么学校,还要帮孟慧英盖房子,算计挺好。可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爷不喜见他,四清已经开始,我看他还怎么蹦跶。”马向勇把脸转向吴小兰,幸灾乐祸地说:“昨天队里来了两个人,一胖一瘦,找你爹,没找到。找到刘,刘派他俩去刘强家吃饭。我见过那个瘦子,他来咱这打过猎,一看就够阴毒的,是专门整人的料。他俩来外调刘宏达,一定会弄点儿什么回去,这叫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刘宏达这次要能跳脱,除非日头从西边出来。”
马向勇提到的两个人,是候胜和鲁卫军,他俩受吕希元指派,来刘屯外调刘宏达。
依照外调程序,两人先去了大队,会见了大队书记兰正,还让兰正提供有关刘宏达的历史材料。兰正低头想了想,笑着说:“我也不能瞎说,先看看你们拿来的东西,我看说啥对你们有用?”鲁卫军要把刘宏达的档案材料给兰正看,被候胜夺过去。兰正没拿到,板起脸对二位说:“伟大领袖**教导我们,要相信群众,要相信党。我是支部书记,你俩都信不过,找别人去调查吧,这个事不归我管。”
鲁卫军从候胜手中要过卷宗给了兰正,兰正看着看着锁起眉头。他把材料粗略过了一目,看完放在桌子上,很严肃地说:“我是大队书记,说话易带倾向性。再者说,我和刘宏达不在一个村,虽然都是旧社会过来的人,也不算很熟。你俩到小队去,基层群众的话最有说服力。”
听了兰正的话,候胜和鲁卫军互相看看,想说话,又都咽回去。
兰正从桌上抽出一张纸,提笔写了几行字,把字条递给侯胜,对他说:“把它拿着,交给刘屯小队长,他那里不但能提供你们外调材料,还能管你们饭吃。”
候胜在小队里没有找到吴有金,刘接待了他俩。候胜拿出兰正写的字条让刘看,刘说不认字,候胜念给他听:“吴有金、刘两位队长,今有刘宏达单位的同志到你处外调,你们要热情接待,全力支持。外调是四清的一部分,是革命形势的需要,也是阶级斗争的需要,你们一定要高度重识,协助这两位同志搞好工作。另外,你们要做好派饭工作,让两位同志吃好吃饱。”
为了外调的严肃性,刘把队部里的闲人都轰了出去,只剩两位饲养员和刘本人。刘说:“他俩是刘屯的基本群众,贫下中农,还都熟悉刘宏达,有啥事你们就问。”
候胜示意放个炕桌,以便于写字。柳红伟搬进一个马槽子,底朝上,当炕桌使用。候胜坐在马槽子旁边,拿出纸和笔。鲁卫军贴着炕沿站着,他对三人说:“现在嘛,形势大好,越来越好,特别好。搞四清,需要俺们外调,俺们的原则,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你们呢,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能疏漏。俺们都是革命的,是革命就要对组织负责,对人民负责,忠于伟大领袖**,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俺把话说在前头,你们要对自己的话负责,要摁手印。懂得为啥摁手印吗?那就是板上钉钉了,别想反悔。今天,刘宏达就是俺们的外调当事人,据俺们掌握的情况,他的历史很复杂,有问题,有非常严重的历史问题。俺们受矿党组织的委派,一定要搞清楚。”
鲁卫军说完坐在炕沿上。
柳红伟急着说:“我没看到刘宏达历史有啥复杂,也没见他有啥问题,他不是读书就是教书,以后去了你们矿上,都是明摆着。”
候胜一个字也没记,瞅着柳红伟,用审讯的口气问:“你叫啥名字?”
“啥名字咋地?我叫柳红伟。”
候胜轻轻地点着头,拉着长音儿说:“柳红伟,刘宏达,是一家子,这事不好办。”侯胜正正身子,话音快而利落:“但是,任何人在革命的利益面前都不能有一点儿私心。亲不亲阶级分,不能存在家族观念。”
柳红伟打算给牲口添料,听候胜这么一说,他停了手,转过身问:“你说啥?谁有家族观念?他姓刘,我姓柳,中国话你懂不懂?你相信我的话你就记,信不着你调查别人,我不伺候你!”
受到抢白的候胜脸上红了一阵,很快又把火气压下去,问了柳红伟一些事情后,又问王显富:“你叫什么名字?”
王显富报出自己的姓名。
候胜说:“这么着,为了不乱套,我问你说,你说啥我写啥,完事念给你听,没出入你就摁手印。”
候胜从王显富嘴里没有得到有价值的东西,便询问刘。问话中,候胜得知刘是党员,他变得格外谨慎,因为这个人的话有份量。
刘的回答和柳红伟的话大同小异,只是刘没顶撞,而是表示了对外调人员的尊重,又按兰正的指示给两人派了饭。
刘的派饭出乎人们的预料,他把候胜和鲁卫军安排在李淑芝家。
候胜听说到刘宏达家里去吃饭,立刻想起冬天吃过的酸菜汤,不知当时是饿还是冷的,他觉得热乎乎的酸菜汤比什么佳肴都可口,想起来,口水就在嘴里打踅儿。
要是别人,到被调查对象家里吃饭,一定觉得很别扭,但侯胜已是久经沙场的老“运动员”,在吕希元的教导和影响下,早把情感和利益分得清清楚楚。更可贵的是他给利益加上“革命”二字,把吕希元交给的任务提升到崇高的层面上。他知道吕希元要整刘宏达,也知道吕希元的为人,更知道吕希元给他的使命是什么。他抱定一个宗旨,吃饭和外调是两码事,饭是队里派的,和吃公家的一个样,外调是领导交给的任务,必须按吕希元的要求去做,只能做好,不能失误。
刘派候胜二人到李淑芝家吃饭,出于一种善良的愿望。他认为候胜、鲁卫军是刘宏达的同事,到刘宏达家吃饭会增加同事间的情谊。虽然搞四清,从刘宏达身上也清不出什么新东西。在刘心目中,刘宏达在土改前的历史非常清白,外调是好事,更能证明刘宏达的身世,也给刘强一个说法,省得马向勇那些人说三道四。但是刘想错了,错综复杂的矛盾中,人们为了生存得好一点,会不择手段地拼斗。掌权人会戴上为公或者为民的面具谋取私利,以分类的方式骑着他人作威作福。一些人用谎言掩盖真理,善良往往被邪恶啃噬,正直在扭曲,人心在变冷,李淑芝的热饭热菜和热情,溶不化侯、鲁二人完成吕希元使命的坚强信念。
李淑芝听说丈夫单位来了人,急忙从粮囤里取出玉米,推碾子磨成新玉米面,和好后放在炕头儿发酵,准备第二天做酸甜可口的大饼子,又从口袋里取出“文化米”,闷了一锅干饭。
“文化米”是机器磨出的高粱米,外壳去得净,米显得白,好吃。这是刘喜和母亲从二十里以外的贺家窝棚磨来的,李淑芝用肩抗,刘喜用冰车在雪上拉,这些米留给亲戚吃。
候胜和鲁卫军吃得挺香,不但饭吃得多,还把李淑芝做的酸菜汤喝了精光。吃饭中,两人的面孔都很严峻,不爱搭理李淑芝的寒暄。李淑芝查觉到这次外调的严重性,偷偷蹲在灶坑抹眼泪。小刘喜没出去玩儿,盯着两个吃饭的客人嘻嘻笑,候胜觉得这个怪小子不正常。
吃完饭,他俩去小队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