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头,心里亮堂起来:“啥年代了,还寻思祖坟,几次平坟,祖宗的骨头都不知扔到哪了。新时代新思想,过去的人怕戴绿帽子,现在当王八也算时尚。听说吕书记的老婆也偷人,看人家活的,那真叫气派。还听说西方人不在乎这种事,平民百姓主动送老婆和贵族睡觉,让贵族整出孩子更光荣。咳!那都是地主资产阶级的腐朽东西,我们无产阶级不讲贵族。但是,啥时都有坐轿和抬轿的,贵族不贵族,只是个称呼,领导和小百姓就是不一样。吕希元是领导,老婆让他睡了不磕碜。
鲁卫军的思想反反复复,往家走的脚步也进进退退。
满天星斗,一轮明月被围在当中,没有风,只有静,世间万物都在沉睡,看不见板房区有一个强壮的男人在徘徊。
鲁卫军回到家门口,悄悄地躲到门边,一只眼从门缝往里看。屋里没有光亮,他又转到房后。窗户上的布帘拉得很严,看不到屋里,也听不到屋里的声音。鲁卫军转回房前,想叩门,又收手,不是怕惊吓老婆,而是怕得罪吕希元。他在门口站了半个钟头,半个钟头中,他想出一个计谋。
这个计谋实施起来很容易,鲁卫军躲在别人家墙根儿,用砖头扔过去砸自己的家门。
屋里亮了灯,韩青叶战战惊惊地问:“谁呀?”鲁卫军确信吕希元不在屋里,他才大声说:“是俺,鲁卫军,火车晚点,才到家。”
韩青叶开门把鲁卫军迎进屋里,鲁卫军抱起她扔到炕上,然后又从炕上抱起。此时,鲁卫军既有搂着老婆的兴奋,也有对吕希元的感激之情,心里一阵忏悔:“刚才还认为吕希元在这里睡觉,事实上吕书记没在这里,真是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量。吕书记答应培养和提拔我,我还以为他有利可图,这种思想是错误的,极其危险,一定尽早改正,必须正确对待吕书记的关怀。”想到这,鲁卫军担心起吕希元:“吕书记今晚不知去干啥,也不知离了婚的覃水莲还能不能和他睡觉。”
吕希元没去和韩青叶苟合,一方面是顾忌随时都可能闯进家的鲁卫军,另方面出于对鲁卫军的“关怀”。鲁卫军舍下新婚妻子出去外调,已经凯旋归来,应该让小两口亲热亲热。最主要原因,是覃水莲的事,吕希元去给领导送礼。
四清开始后,富农出身的覃水莲也要受到清查,吕希元虽然和覃水莲离了婚,但终归在一起生活过那么长的时间。吕希元对政治斗争不但敏感而且谨慎,凭着他高超的政治才能,又擅用经济手段,向上打点,有重要领导出面说话,把他洗刷得一干二净。而怎样处置覃水莲,他觉得无关紧要。
第二天上午,吕希元三人审讯孙广斌。孙广斌坚持刘宏达没当过保长,说什么也不在外调材料上摁手印。鲁卫军打算强制让他摁,孙广斌说摁了手印,他也不承认,还要在清河矿的大门口喊冤屈。气得鲁卫军要给他上刑具,吕希元摇摇头,又把他推回八号房间。
不知是吕希元发扬了革命的人道主义精,还是怕饿死孙广斌不好向上级交待,他让孙胜才往八号房间送发糕。孙胜才有些不情愿,用讨好的脸色对吕希元说:“老王八犊子不是我的亲爹,他跟您作对,就是跟组织作对,饿他几天更好。”吕希元斜了斜孙胜才,冷笑着说:“让你给他送饭是革命工作,你不用讲价钱,我不管他是不是你的亲爹,他跟革命组织作对,你也好不了!”
孙胜才把一块儿发糕扔给孙广斌,小声埋怨:“吃饱撑的,没事找事!自己遭罪,还得叫我吃挂落,明天给你上绳,你就得尿裤子。”
太阳又一次西下,教育科这栋平房又变得阴森可怕。六号房间被打开,刘宏达被推进审讯室。刚进门,一条尼龙绳搭在他的脖子上,然后在胳膊上绕两圈儿,绳子把胳膊拽到后背,双手被绑住。有人在他腿腕上踹一脚,刘宏达跪倒在地。
这是刘宏达第二次被提审,审讯他的三个人都是经验丰富的专职“运动员”。
坐在桌子后面记录的那个人四十来岁,细高个,脖子长,脑袋小,上窄下宽,两只小圆眼离得很近,把鼻子上端都挤到下端,上嘴唇肥大,把红鼻头牢牢地擎住。他姓6,叫6长河,人们叫白了,都叫他6长脖。
站在刘宏达两边的是两个壮汉,个头都是一米八左右,特别粗壮。两人摸样相似,都有双外突的大眼睛,满口黄牙,有几棵尖牙露出嘴外。两人的脸盘都很肥大,恼怒时脸上的肌肉会抖动。人们用他俩脸上的颜色来区分,赤红脸的叫齐运生,苍白脸的叫江东昌。
6长河尖着嗓子问:“刘宏达,你和日本人是怎样勾结的,害过多少中国人?”
刘宏达两天没吃饭,又受了痛苦折磨,身上酸软,有气无力,嗓音沙哑:“我没和日本人勾结,也没害过中国人。”
6长河的声音变得更加尖细:“紧绳!”
齐运生踢倒刘宏达,把尼龙绳紧了紧。尼龙绳勒进肉里,疼得刘宏达身子颤抖,冒着虚汗。他被齐运生拉起,摁跪在原来的地方。
刘宏达穿的是破破烂烂的窑衣,齐运生嫌手脏,在旁边的窄凳上蹭了蹭。
6长河问:“刘宏达,你当过伪保长,承认不承认?”
“不承认!”刘宏达说得非常干脆:“我没当过保长。”
6长河的鼻子歪向江东昌,目光落在江东昌手里的钢丝鞭上。
“啪!啪!啪……”
刘宏达连挨六鞭。
江东昌打得狠,刘宏达的窑衣被钢丝鞭撕开,背上的皮被抽破,鲜血往下流。他搐动几下,咬紧牙,没有倒下去。
6长河站起身,指着刘宏达说:“老小子,有挺劲儿,连他妈哼都不哼。今天咱就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这条板凳硬?”他“嘿儿嘿儿”笑两声,发出尖叫:“给刘宏达松绑,放在板凳上让他享受享受!”
刘宏达被横放在板凳上,肚子被支撑,脸和脚着地,江东昌踩着他的头。
6长河坐回桌前,摊好纸,拿起笔,对刘宏达说:“该交待了吧!你们这些反动家伙,不给点儿小灶吃就不知道饥饱。说吧,你勾结的日本人叫什么名字?”
刘宏达不吭声,气喘得很粗。
江东昌的脚用力往下踩。
6长河说:“你不要存有侥幸心理,无产阶级专政的法网不会漏掉一个阶级敌人,你不交待,死路一条!”
刘宏达仍然不吭声。
“好汉不吃眼前亏,只要你承认,在这些材料上摁手印,我们就放你。以后你就经常挨斗了。不过那是例行公事,只要态度好,就不会遭罪。”
刘宏达还是不吭声,呼气短促,吸气无力。
6长河翻了脸,把手中的材料狠狠地摔在桌子上,随即,齐运生张开大手,抓住刘宏达的一绺头发,一用力,连头皮揪了下来。巨痛中,刘宏达昏死过去。但他的心灵仍在委屈地呼喊:“我没当过保长,也没勾结过日本人,我冤枉,我真的冤枉啊!我没和任何人结下冤仇,你们为啥这样对待我,还有人性吗?”
冷水把刘宏达浇醒后,他被推进六号房间。伤痕累累的刘宏达用双手抓着窗上的钢筋,坚持不让自己瘫下去,他觉得瘫下去会永远站不起来。他想到自己会死掉,死掉就不用遭罪了,也许阴间会公平,也许阴间有公法,到阴间和陷害人去打官司。但是,他必须活下去,有一线希望也要活!只有活着,才能抗争,才有可能洗刷掉反革命罪名,也只有活着,孩子们才能少受牵连。
刘宏达从窗台上摸起一块儿发糕,这是发给他一天的伙食。刘宏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