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屋外看个遍，也没发现异常。孟慧英抖落被子，掉出一张小楷本纸，她认得上面的字：
“妈妈，你不用担心，我去找爸爸，就是找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他。
妈妈，你别不放心，儿子长大了，什么样的路我都能走，我不怕豺狼野兽。
妈妈，你要吃饱点儿，多往灶坑里加些柴，儿子会回来的，把我爸爸也接回来，也许刘喜回来了，我也回到家。”
小石
是在刘喜进家后的前一天出走的，孟慧英天天到小南河边上去等，等到河水封了冻，等到大雪覆盖住大地。
雪前的天气很暖和，小南河岸边有了沿流水，孟慧英的担心加重，怕儿子过河会掉到冰水里。她冒着小雨站在河边张望，不见
影，却见灰茫茫一片，这时她才感到，小雨变成米粒样的冰晶。她的发冻在一起，棉衣冻成
冷的硬壳。
孟慧英回到家，没生火，没吃饭，脱掉湿棉袄，用被子缠住身，蜷缩在炕角。
外面雪罩大地，屋里一团漆黑，黑得她能看见儿子。落雪无声，一片寂静，静得她能听到儿子的声音：
我要找我爸爸，
我去海角天涯，
我要对他说，
我要问问他，
为啥扔掉我？
为啥不要我妈妈？
归来吧，归来吧！
外面的天空很宽大，
树叶该落到树根下。
我要找我爸爸，
我去海角天涯，
我要对他说，
我要告诉他，
我妈已变老，
孩儿已长大。
归来吧，归来吧！
高墙铁网很森严，
这里的土房才是家。
早晨，天地变成了白色，西北风把雪团吹得满甸子跑，脚腕
的积雪没有阻止孟慧英寻子的脚步，通往小南河的旧道上，最早出现她的身影。
两天没吃东西，她不觉得饿，只觉得肚子发热，热得像着了火，抓把雪咽下去，觉得好一些。
她路过大柳树旁，不经意地向那里看，柳树旁的孤坟被雪覆盖，凸起得很显眼。有爪印从道上通往坟里，孟慧英叫不准是什么小动物，脚印很多，她认定是幸福的一家子。
突然，孟慧英把目光停在柳树旁的歪脖树下，树下好象坐着一个，上身上挂满积雪。
一阵紧张后，孟慧英不顾一切地跑上前，还有几尺远的距离，她看到的是一位陌生的老者。
“不是小石！”
孟慧英的心稍稍放下的同时又感到极大的恐惧，她不敢细看，扭往村里跑。
孟慧英把有上吊的事
报告给吴有金，吴有金似信非信，让羊羔子去看个究竟。羊羔子是刘屯造反派的小，对吴有金的指派不以为然，但是，在好心的驱动下，他去了南岗子，在离大柳树约百米远的地方，停住脚步。
光照在白雪上，晃得他睁不开眼，影影绰绰地看到孤坟旁边坐着一个雪，雪的脖子上挂着带子，是上吊的姿式。羊羔子心里害怕，觉得那个还在动，他“妈呀”一声，撒腿往回跑，见到吴有金便说：“可不好了，有在歪脖树上吊，呲牙咧嘴，舌耷拉出足有一尺长，也就是我刘永烈，要是你吴队长，准得吓瘫，能爬回来就算不错。”
吴有金狠狠地瞪着羊羔子，板着脸问：“上吊的是谁？”
羊羔子被吓得只嫌两条腿跑得慢，哪还管上吊者是谁，可他又想在队长面前显大胆儿，便顺
编造出这样的话：“上吊身上脸上都是雪，我打算给他擦掉，再看看能不能救活。又一想，那不行，这是命关天的重大案件，跟当年的淹死鬼案件相同，我刘永烈政治觉悟高，懂得保护现场，没辨认是谁。”
保护现场的问题让吴有金为了难，也给他找到脱身的借：“还是你刘永烈觉悟高，你们造反兵团的觉悟都高到天上去了！你去找马向东，问问他怎样处理这个事？”
马向东接到羊羔子的报告后，又火速汇报刘辉，得到的指示是：“区区小事，自行处理。”
别看马向东搞阶级斗争有一套，让他去辨认上吊的死，再把死从歪脖树上解下来，他可没这个胆量。马向东去请老黑，老黑忙着
除迷信，在家画新派灶王爷，不愿去
这样没利益的事。
在管辖区发生吊死的事，没有去处理现场，让死长时间地在树上挂着，这是重大的治安事件，造反兵团的总司令责无旁贷，马向东硬着皮找来刘强。
歪脖树下，留下徘徊的脚步，有的被雪抹平，有的还很明显。没被踩踏的雪上，有一首七言律诗，上面盖着雪，还可以辨认出来，看得出上吊有文化，临死前做过激烈的思想斗争。
上吊是坐着吊死的，面向刘屯，眼没闭。刘强把他放在地上，轻轻刮去上吊脸上的冰雪，仔细一看，大吃一惊，心里喊声：“付老师！”
顿时，刘强全身颤抖，泪水不自禁地流下来，他松开手，坐在死尸身边。
随后赶到的刘和“老连长”都以为刘强受了惊吓，刘急忙说：“不要怕，不要怕，终归年轻，见得事少，回去喝几热酒，再让你妈给叫叫，能睡个安稳觉就没事了。”“老连长”说：“这年，都不信那个了，要不叫贾半仙给掐算掐算，怕不是冲着啥了？这地方原来是
坟岗子，又多个淹死鬼，怪事多着呢。”刘占山贬斥“老连长”：“老祖宗都让刘辉给烧了，还信那一套？我不是瞎说，当年在战场上，死的一片一片的，照样吃粮，照样打仗，我趴在雪上睡大觉，为了暖和，常搂着死。这刘强也是够
的，平时的胆子比老黑还要大，一上阵就尿裤子，知道他不行事儿，还不如我把吊死鬼解下来。”
大家都知道刘占山吹牛皮，没跟他计较。
刘强用镰刀把付老师身上的雪刮净，把他平放在柳树下，对众说：“这个我认识，是我家在河南镇上的乡亲，没有历史问题，可能是觉得子不好过，路过这吊死的。”
马向东见刘强把死尸放好，才敢上前问：“你敢保证这老家伙没有问题？”
刘强看看马向东，没做回答。
马向东说：“反正你认识他，以后出现问题就找你。那好，这个死尸就归你处理。”
刘强请示刘：“我虽然认识他，还不知道他的死因，刚才的话只是推测。我想这样，先用雪把他盖住，然后我去贺家窝棚，找到他的家。”
他对马向东说：“这个虽然没有历史问题，保不定没有现行问题，先在雪里放着，等你们调查清楚，我再把他埋掉。”
“你这个就能啰嗦，整那些没用的东西。他也不是本村，什么历史现行的，要管也是他们贺家窝棚的事，我们自己的革命都不过来，谁有闲心调查他？立刻埋掉，省得让村里惊慌。”
马向东把任务
给刘强，领回村。
刘强拉住刘，向他讲了付老师的真实况。当然，刘强只知道付老师的过去，对付老师的现在不甚了解，雪上的诗句里有寓言两个字，刘强更不知付老师会因此犯下被红卫兵称之为千刀万剐的罪行。
红卫兵从付老师的家中抄出两篇寓言后，立刻宣布，从教师内部挖出隐藏极的现行反革命分子。说他讥讽伟大的社会主义民主，讥讽无产阶级和广大劳动民享受的身权利，讥讽无产阶级专政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