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矛盾的说谎,跳出习惯性思维,换个角度去看,一切都会迎刃而解……忍微笑,在便笺上写道:不要太相信自己的经验和直觉……想了想又在下面加上一句:信任这个奴隶,他说的可能是实话……忍回想起他和羽打交道的一幕幕场景,毫无疑问这个年轻人有极强的道德感和羞耻心,虽然他掩饰得很好。
口口声声说商场上的尔虞我诈是常态,但显然仍让他感觉痛苦,所以他才会说他过得不快乐。
养父的背叛也让他难以忍受,只有当他把吉野视为陌生人时,才能真正释怀。
这样看来,他倒是个待人宽厚、责己甚严的人呢,对于自己和自己亲爱敬重的人怀有那么一点点并不讨厌的道德洁癖……这样的人,说的话应该是可以相信的。
细细想来,他至今还没有真正骗过自己。
到底还年轻啊,即使知道必要,还是很难生活在谎言中……忍微笑着叹息着,看着便笺上那几行字。
突然,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不要太相信自己的经验和直觉……——信任这个奴隶,他说的可能是实话……任何一个调教师都知道,调教奴隶最重要的部分就是打击奴隶的自信,让他失去对事物的掌控力,怀疑自我,否定自我,最终放弃自我,转而信任调教师,心甘情愿地化为调教师所代表的绝对力量的一部分。
而他现在在做什么?。
——不要太相信自己……。
——信任这个奴隶……。
忍双手抓住木桶的边缘,指节已因过于用力而发白。
万籁俱静的深夜里,彷佛有小虫子啃噬树叶的沙沙声,这声音越来越大,一点一点地逼近,彷佛就在自己的血脉里灵魂里啃噬……不要太相信自己……。
信任这个奴隶……。
他只觉一阵晕眩,令他震惊的是他不仅这么想,而且真心实意地打算这么做。
这个奴隶,竟然动摇了他对自己的信心,而且让他信任和安心!。
他和他……。
主人和奴隶……。
调教师与受训者……。
引导者与接受者……。
究竟谁在调教谁?谁在破碎谁?。
苍凉的夜空里,彷佛有谁在放声大笑。
那宛如泼墨般的天之尽头,有种他从末意识到的、更深沉、也是更本质的东西,带着他所不了解的巨大的恐慌,缓慢、沉重、然而毫不停顿地向他步步逼近,没有谁能阻止,没有谁能挽回……杯里还有一点酒,殷红的液体,就像血……忍端着酒杯,轻轻摇晃,看着大屏幕上那个被缚的人体……
那是羽……双手照例被反铐在背后,用一个短链条连接在项圈上,迫使胸部向前突起。
整个人像狗一样趴跪在地上,臀部被天花板上垂下的铁链拉扯,不得不高高抬起。
他侧着头睡着,没有戴眼罩,面部正对着镜头,可以很清晰地看见他的脸……他的面容苍白,苍白中隐泛玉青,青涩都已经褪去,眉间微颦,坚强中隐含脆弱,精致得彷佛玉凋。
脖颈、双肩、臀部,线条历历,宛如名画。
雪色的肉体,在黑暗中闪映着微弱的光,象这混沌荒谬的世间一闪即逝的希望……忍目不转睛地看着,仰首饮尽杯中酒,把酒杯往台上重重一顿,反手拔出了常年系在后腰的手枪,对准屏幕上羽的面庞连开三枪……三声枪响,羽的面庞开始裂开,接着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火花四溅,昂贵的电子屏幕化为漆黑一片,子弹打裂的地方露出丑陋的电线和集成板……这一连串巨大的声响在深夜里听来尤为恐怖,过了一会儿,木户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叫道:」老板……「。
他一呆,忍正坐在吧台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木户咽了口唾沫,困难地解释道:」我在监控室值班,突然看见……「。
看着忍平静得让人恐惧的脸,木户顿了顿,聪明地决定转移话题:」呃,老板,发生了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么?「」没什么,手枪走火了。
你打电话给浅见龙介先生,让他再送一个新的电子屏幕来。
「忍淡淡地道……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一句:」对了,以后我想专心调教那个新奴隶,没什么要事的话,俱乐部的主要事务就交给杉下处理吧……他起身,拂了一下衣上的微尘,大步走了出去……第十三章面具下的男人(3)。
夜雾凄迷。
天地间彷佛有风,伸出手臂,可以清晰地感知五指间空气的流动……羽叹了口气。
又是同样一个诡异的梦境,又是同样一个他急于逃避的幻象……黯淡的舞台,苍白的聚光灯,飞舞的皮鞭,有谁在哭泣?。
鞭子如同灵蛇般跃动,跳跃的青铜面具在黑暗中浮沉,前额四菱形的武田家徽被异而阴郁的微光映照,闪动如鬼魅……那带着青铜面具的男子蓦然欺身向前,整个身形从阴影中凸现,彷佛画中的妖魔突然脱离了纸卷,直直地逼近,他的眼……。
他的眼……。
那样熟悉的眼,是谁?是谁?。
羽转身欲逃,却完全迈不动脚步,只能眼睁睁地男人向他步步逼近,高大的身形遮挡住所有的光线……。
羽流着冷汗从梦中惊醒,重重地喘着气,这个梦他不是第一次做,但这次却显得异常清晰。
每一个细节都如此纤毫毕现,几乎像是真实发生的事件。
就连挥鞭击中自己下体的疼痛,都强烈分明得宛如现实……这里有一道很清晰的鞭痕……他想起忍曾逼使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拨开体毛,那里确实有一条极淡极淡的白色痕迹……那……的的确确很象一道多年前留下的鞭痕……那么这到底是真实?是梦境?。
如果是真实,为何他全然没有印象?。
如果是梦境,为何确有鞭痕存在?。
在这漆黑的夜里,他突然感觉很冷,很冷……那个布景拙劣的舞台,岂非正是他少年时就读的寄宿学校那间破败的礼堂?。
樱之吹雪,岂非正是事故发生前,一家三口去东京观看的歌舞伎演出?那是他们一家享受的最后一次天伦之乐。
剧中讲述兵败绝望的武田胜赖,发现妹妹松姬竟然企图投奔情郎,也就是自己的仇人织田信忠,于是把她缚在樱花树上,斥责她忘却家族大义所在,被情欲冲昏了头脑……羽还记得观看这一幕时父亲坐立不安的样子,他原本以为是名伶鹤川的表演太过传,现在想来,大约是父亲借这一幕劝说母亲珍惜这个家吧?可惜,一切还是无可挽回地发生了……于是慈爱的父亲变成了冷酷的暴君,温馨的家变成了冰冷的寄宿学校,华丽的东京大舞台演变成了狭小昏暗的学校礼堂……。
他的人生,从此彻底颠复……无数碎片在羽的脑海中掠过,孤独、绝望、被忽视的悲伤、被侵犯的痛苦……忍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些话对他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尽管理智告诉自己一切已经过去,他也准备好了潇洒放手,重新开始,然而即使剜除腐肉,那种连皮带肉活生生撕扯下来的痛苦,实不足为外人道。
所幸他性格坚韧卓绝,几番起伏,终可强压下去,笑着面对咄咄逼人的调教师……很久以前,他就知道,只要还能微笑,就绝不能在外人面前哭泣,只因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有义务为你拭去眼泪……何况他面对的是这样一个冷酷的调教师,暴露出自身的软弱非但引不起任何同情和怜悯,反而会招致更猛烈的攻击和羞辱,直至被彻底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