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出一小口清水后男孩恢复了呼吸,女人们又给他擦干净裹上棉被,搬来一个炭盆取暖。
老人在另一张床上休息,两个女人在照顾男孩,另外一个男人跑进屋旁的棚子里弄响拖拉机,剩下阮晴只能站在门口看着插不上手,担心着急地默默抹眼泪。
「突突突突突突……。」
听到拖拉机发动着的声音,两个女人抬着裹得比两个人还大的三代单传男丁放上了后车厢,经过时阮晴看见弟弟依旧紧紧闭着眼睛。
然后年轻些的跟着上了车厢,年老的则站在一边目送他们赶去医院。
「妈,我们走了!。」
上车的女人一手抓着焊在车上的铁架子,一手按着躺在脚边的棉被,坐在前头的男人一声不吭,挂上档后两手紧紧把住龙头,拐个弯上路后操纵拉杆慢慢提高档位。
「路上小心……。」
留下的老人叮嘱一句,可在柴油机的噪声中,就连一旁的阮晴听得都不真切,然后一齐目送他们在车头喷出的股股黑烟中远去。
突然的安静让人心头空落落的,老人转过身来,这才有功夫询问道:「妞儿,怎么回事啊?。」
「奶奶,对不起……。都怪我……。」
提到这儿,刚刚才停下的泪水再次溢出眼眶,「都是因为我,小平他才会掉下去……。」
泪水打湿脸颊后被寒风中吹得通红,皴出了道道血丝,阮晴被奶奶搂着回屋避风,也断断续续说出了经过。
「我刚转身,他就……。他就跳下去了……。呜呜呜……。都怪我……。」
老人用干枯的手掌轻轻擦擦她的眼泪,安慰道:「没事的……。平儿一定会没事的……。不怪你……。进屋去看看爷爷吧……。」
「好。」
爷孙三个在家里等啊等,等啊等,从早上等到下午,每次听到拖拉机「突突突」
的响动阮晴就跑出去,可每次都不是,不是拐进别的岔路,就是从家门口过去,直到天快黑了才听到一阵响声从远处逐渐变得清晰,越来越吵,最后在最近处停下,然后安静下来。
往常恼人的噪音此时却像是敲锣打鼓的希望与好消息,阮晴和奶奶连忙迎出去。
男人仍然默不作声,和妈妈一起把弟弟抱回了房。
两个女人去后院准备吃食,弟弟在角落的床上昏睡,爸爸走到爷爷床前,小声告诉他结果,阮晴站在一边,不时扭头看看弟弟,两个男人的谈话却没听得太清楚。
后院锅碗瓢盆的动静停下了,爷爷叹口气,爸爸也跟着叹了口气,随后就听到女人的呼唤,「饭好了——」
爸爸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后才注意到大姑娘一直待在屋里,于是摸摸她的头顶,看了眼躺着的小儿子,对她温和地说道:「去吃饭吧。」
晚上罕见煮了一大锅饭,蒸了一碟咸肉,炒了一盆青菜,还有从罐子里掏出来的腌菜。
妈妈盛了一大碗给爷爷送过去,爸爸一直埋头吃饭,阮晴和奶奶,还有回来坐下的妈妈也都不说话,心事重重地吃着碗里的东西。
深夜,爷爷和奶奶已经回到后院的小屋睡下了,爸爸睡在爷爷白天躺着的床上,妈妈则跟男孩睡在同一个被窝里,衣服没怎么脱,怕他半夜出什么状况,或者醒了弄些东西喂他,而阮晴孤零零地睡在另一头的房里。
原本是爸爸带着弟弟、妈妈带着姐姐睡在同一个屋里,随着年龄的增长,家里把另一头用来堆放杂物的屋子收拾出来放了张床,阮晴先是继续跟妈妈睡在一起,长成大姑娘后床也显得小了,妈妈便带弟弟睡在原来的屋子里。
阮晴只觉今晚的被窝格外得冷,怎么焐也焐不热,让她丝毫睡意都没有。
她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弟弟能平安无事好起来,一直到大半夜狗叫声都听不到的时辰,把头藏进被子里,感受到有了热气,脸上这才传来一道道皴裂的疼痛。
阮晴用最软的手心轻轻揉着有些浮肿的脸庞,体会着冻僵的脸颊在热气中渐渐软和下来的感觉,无比希望弟弟也能像这样慢慢复苏成往日活泼的模样……。
……。
……。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也格外的久。
起初的几天,男孩多半是在沉睡不曾起床,阮晴便一直守在跟前,等弟弟醒了,上去陪他说话,却每回都听到弟弟安慰她:「姐,没事,我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这样的安慰反而令她更加难过。
过了几天爷爷强撑着下了床,整日在外面游走,家家户户地借钱,爸爸和妈妈则点检着家里能卖的东西,主要是秋天收获的粮食,然后一袋一袋地装上车拉到街上去,换回几盒药。
家里再也没有了轻松和笑容,东西越来越少,屋子和院子也变得越来越空旷。
田里也没人去管了,去过几次后,发现过分的寒冷让田里的作物成片成片的死,就算还活着,不回暖的春天也没法收割。
留给他们的时间却不多了。
家家户户都在囤粮,还要为来年做准备,哪还有什么余额,过去了一个多月,弟弟可以下床了,也只能隔着窗户看看外面,夜里,阮晴听到另一边屋子传来母亲的低泣和对父亲的埋怨。
「医生说还要多久?。」
「至少得等冬天过去,回暖以后……。」
母亲沉默着算算日子,然后忍不住说道:「起码还有三个月!。今年这样,哪还有什么春天!。雪下完了,大旱又该来了!。再说,咋撑到那时候?。吃饭的粮都已经没了!。」
父亲沉默许久,最后无奈叹口气道:「明儿我想想办法……。」
「哪还有什么办法……。」
母亲忽然一改低怨的语气,惊诧道,「他爸,你说,咱家妞儿是不是……。」
「是啥?。」
「我瞧咱家妞儿平时跟上头芳姐的大军走挺近,她男人这些年一直在外头挣得可比咱扒地里多多了,要不……。」
「这咋能!。妞儿还小,这不成了卖……。」
父亲终于理解自家婆娘说的什么意思,当即就要反驳,可一对上她的眼又立即住了嘴,低头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唉,还是算了吧……。」
这时反而母亲选择作罢,「小平这一天几十几十的出,妞儿就算过去了,芳姐又能给多少……。」
随后是长久的无言。
听到这里,阮晴默不作声地悄悄回了床,一个荒诞的念头慢慢发芽。
第二天一大早,父母没跟她提昨晚的事情,两人和爷爷开着拖拉机出了门,听说那边在趁着冬天招人干活,管饭,还给带回去,于是留下阮晴在家看着不下床的弟弟和奶奶。
早上用完缸里最底层的米煮了一大锅稀饭一家人喝,中午大人们不回来,在家的人白天就得熬着,熬到晚上。
阮晴陪着弟弟说了会话,来到后院的屋子里看望奶奶,被唤到床前。
「妞儿啊……。」
老人从被子里伸出枯瘦的手臂牵住女孩的手,「饿了吧?。」
虽然寒冷加剧了她的饥饿,但阮晴还是摇摇头,「不饿。」
老人翻身掀开从靠墙的床角,从底下拿出一小袋米,约摸也只有一把,笑眯眯地说道:「拿去,别饿着,要是饿瘦了,咱家姑娘就不漂亮了!。」
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