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理解的主角的形象也早就和许穆玖本人有太多区别了。
今天手里的这本小说是才从秦衿那里借来的,她还没看,如果和许穆玖提起,那么能拿出来说的内容也就只有她对这本书感兴趣的原因了。
她不想说这个。
其实她完全可以省掉小说的事,只讲其他事。
但她打算回答他问题的时候,脑子里把这样的对话定义成闲聊,既然是闲聊,那么就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关于小说的事不过短短几句话,就算她说了自己看小说的理由又能怎样?
所以,原本说或者不说都不碍事。
然而,她反应过来之后,真正觉得怪的是,这么小的事为什么要引起以上这么多迟疑?
她抬头,许穆玖的眸子里有好和真诚的笑意,还有一些空白,那双眸子毫无防备,正期待着她用坦白的答案将那处空白填满。
一阵莫名的慌乱裹挟着不存在的暗流突然从上腹涌出,一瞬间仿佛要将咽喉烫化。
呼吸一滞。
发不出声音。
对方眸子里的笑意也在这一瞬的沉默中被逐渐扩大的困惑取代。
她低下头,咽喉的热意恍若疯长的藤蔓,顺着双颊直冲眼眶,让她差点以为自己的眼角会溢出泪花。
不能。
她做不到把那个词填进对方眸子里的空白。
说不出为什么,但她就是知道自己不能和他讨论这个,解释起来很麻烦。
”没什么……“她把双臂别在背后,将书挡在自己后面,眼忍不住躲闪。
心还慌着。
想跑。
她拿着书逃离房间。
“你查完记得放过来,我、我马上写作业要用呢。”
许穆玖看着许一零的背影提醒道。
他不由自主地碰了碰自己的鼻尖。
家里的洗发露和沐浴露都是一个牌子一个气味的。
为什么感觉有哪里不一样?
怪。
许一零回头望了一眼许穆玖。回过她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他的房间了。
年纪大了、他是哥哥、他是个男的,这几个零碎的认知在此刻才在脑海中浮现,解释了她刚才为什么没把自己查的词语说出口。
可她并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些。
而且他们之间不是一直都无话不谈的吗?
即使说出来也不会怎样,自己下意识在怕什么呢?
还没把这个词搞清楚之前,自己的思考似乎总比行动慢半拍。
许一零把略带歉意的目光移到手中的词典上,她发誓等自己弄清楚“爱情”基本客观的定义之后,她一定对许穆玖的疑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古汉语常用字字典。用来解释古文里用词的含义。古汉语词汇出现的时间早于现代用语的词汇,相同的词汇之间的含义自是有延续传承的。
古人先于现代人从人类众多的行为和思考中提炼和总结出“爱”这种情感,想必他们对此有更原始更纯粹的理解。
许一零有这样的预感:她一定可以从这本书里有新的收获。
她坐下,按照目录翻开字典第二页。
她打算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连同括号里的其他写法,不遗漏任何。
爱(爱)——爱。《诗经·穆风·将仲子》:“岂敢爱之,畏我父母。”……
怜惜、同情、吝啬……
她没有发现其他有关男女之爱的解释。
但是第一句话仿佛有魔力,吸引她的目光在上面反复打转。
岂敢爱之,畏我父母。
她忍不住想,故事的主人公究竟遇到了怎样的爱情?为什么会害怕父母的看法?
发生在古代的事,大概与礼教和门第有关吧。
许一零又查了“情”字。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她现在真想知道《将仲子》的全文。她很好那是个什么样的故事。
如果现在跟母亲说自己是为了上网查古文,母亲应该会同意把电脑打开吧?她还可以顺便在网上查爱情的其他释义。
她正准备去找母亲,突然考虑到了什么,迟疑地停下。
万一母亲问自己具体的查找内容怎么办?万一母亲在旁边看着自己查怎么办?电脑在许穆玖房间,万一许穆玖也……
“许一零。”
许一零还在犹豫,突然听到门口的许穆玖喊她的名字。
“我准备写古文阅读了。”许穆玖向许一零走过来,“你到底查的什么呀?秘秘的。”
“哪有秘秘,不就是……”许一零顿了顿,故作轻松,“不就是《将仲子》嘛。”
他肯定没听过,也肯定也懒得向下追究。
“《将仲子》?讲的什么?”许穆玖将手伸向许一零手中的字典。
“岂敢……”
再次和他对视。
许一零察觉到许穆玖和自己的手在同一本书上的时候,刚才的心慌更加猛烈地袭来。她瞳孔微震,不禁紧张地攥紧了手中的书。
对她而言,自己读再多文字、臆想再多形象,都不比他这个人真正站在她面前更能牵动她情绪。一个普通的眼、一次简单的呼吸,因为与他相关,所以背后可联系的信息和承载的记忆便成了不可复制的、足以撼动一切镇静的洪流。
“岂敢……,畏我……”
总共八个字,她有四个字不敢说出口。
究竟怎么了?
发现许一零的手还紧攥着书不放,许穆玖连忙撤开了自己的手。
“什么?……你是不是还没查完?”许穆玖见许一零脸色不对,有些担忧,“那你继续,我先写别的,好不好?”
“不用了,你拿走吧。去写作业吧。”许一零把书塞到许穆玖手里。
她想像往常感到不安时那样,握着他的手,寻求他的支持,跟他倾诉自己今天感到一种让她既恐惧心慌又羞耻难堪的情绪。
可这次,偏偏是他,他是情绪所系的源头;偏偏是这种情绪,不同于愤怒、开心、伤心,不同于以往经历的任何情绪。
许穆玖从门口转角处消失的一刻,她感到空落落的。
总不会……
她拼命地摇头,满脑子都是刚才词典里那句对“爱情”的释义。
那句过于简洁的释义。
她以前一直相信,只要刨根问底,耐心地理清自己的思绪,就可以分析出内心真正所想。只要想明白了一件事的真面目,她就不会在面对那件事的时候犯糊涂或者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可这一次,她不敢继续思考,反而忍不住退缩和逃避。
她心里明镜,但她宁愿自己是中邪了、糊涂了,她宁愿从此刻起自己失去联想和思考的能力。
她告诉自己,她什么都不知道。
不能继续想了。
关门,关灯,钻进被子。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只要陷入睡眠,掉进梦境,自己的思维就不由具备清醒逻辑的自己控制了。
等到明天早晨,她就可以发现今天晚上的情绪都是错觉,发现自己是个过着正常生活的正常人。
在骗谁呢?
大脑从来没有如此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