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礼?」很快几个仆
妇鱼贯而入,抬着刑床安在门口。裴璇望着那黝黑木床,直是心胆欲裂。她忽然
站起身来,从两个仆妇中间抢了出去。
身后传来李夫人的怒喝声和仆妇们的惊叫声,裴璇再管不了,拔足飞奔。
李宅院落极多,她识得的只是几间而已,这时天色已黑,她乱跑不久就
迷了路,满目所见只有重垣复墙,廊粉壁,月下花木的清影,房前悬挂的纱灯,
耳中所闻只有唧唧虫声,和不知何处传来的、李家乐工演习新曲的丝竹声,鼻中
则是温暖甜柔的花木香味,和刚刚凝结在草叶尖上的晶莹露水,散发出的清鲜气
息。
明月初升,挂在随晚风轻轻拂动的杨柳梢头,光华潋滟如水。裴璇倚在一条
廊下,刚刚喘了口气,就听西边传来人声,吓得跳起身来,继续向东乱跑,慌
乱之下不辨方向,绕过几间院子之后,就听仆妇们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近,她胡乱
扎进院后小园,在一棵葡萄架后蹲下,想了想又站起身来,试图找更安全的所
在,却不料撞到了一个肩膀上。
「哎……」裴璇惊叫了一声,就连忙闭口,定睛细看那人,却见他大约三十
四五岁,样貌清瘦,穿身软罗绔衫,未着幞头,头发只用一根玉簪挽住。在内宅
中衣着如此随意,该是李林甫的哪一个儿子了她向来深居简出,何况他有二
十来个儿子,她根本不认得他是哪个,也无暇去想,只带着哭腔恳求道:「你…
…你不要告诉她们!「那人皱了皱眉,显是一头雾水:」她们?「打量着她,
见她钗散鬓乱,眼角带泪,縠纱袖子上沾了几片草叶,鞋子也跑掉了一只,雪白
袜子踩在地上,不由心生怜意,道:」你休慌张「
说话间已有几个仆妇点着灯笼走入小园,裴璇吓得连忙缩入葡萄架底,心里
只求那人千万别揭发自己在这里,却听他咳了声,缓步走出,问道:「是谁喧哗?」
那为首的仆妇见了,慌忙停步行礼道:「不知四郎君在此,婢子冒犯,冒犯。」
那人道:「你们做什么?」那仆妇低头道:「是夫人叫捉拿一个贱婢她
忤逆仆射,本该受罚,却大胆脱逃,不肯受杖。」那人哦了一声,道:「我方在
此,并不曾见得有人。」那几名仆妇听他如此说,连忙再次行礼退出。
裴璇听人声渐渐去远,心中一松,坐倒在地。那人道:「地上冷你且起
来说话。」她摇摇头,哭道:「我不起来。」那人无奈道:「你惹了我父亲?」
裴璇被他触动心事,益发酸楚,又不敢大声哭泣,眼泪连珠坠落,双手抱膝,
将脸埋在膝盖中。
那人叹了口气,道:「我总对阿母说,待人很不必如此严苛。便是父亲我也
一再劝他,他掌权日久,仇家多如枳棘,一旦失势,怕是要连辇重者也不如,行
事又何必太……」他显然满腹心事,自顾对着一盏淡黄月轮感叹几句,才意识到
裴璇还在,当下头劝慰道:「你是哪房里的侍婢?我去代你说情,也就是了。」
裴璇泪如雨下,呜咽道:「我不是侍婢……」然而要她自承妾室身份,又如
何能够?那人仔细看她发型装束,这才省得,反而微微红了脸道:「你既是……
我便无法施援于你。听我一言,你不如……去求我父亲。「」我不去。「裴
璇耍赖似的不肯抬头。
那人柔声道:「阖府上下,也只有我父亲能救得你了……」忽然想起什么似
的,道,「是了,我父亲喜听人褒赞他昔年修订法典之功……求情时,你不妨提
一提。」他的话音温柔而和蔼,但听在裴璇耳中,却也和李夫人干涩幽冷的声音
没有别。她知道这个相貌温和的人救不了自己,自己终究还是要走出这方小园,
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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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命运。
她默然站起,转身走出花木婵娟的小园。那人在后低声指点她去月堂的路径,
又道:「只是我也不知他此刻是否还在月堂……他防备刺客,一夜常徙几处。」
裴璇泣道:「多谢你了……只是你帮我,又不怕对不住你阿母么?」「阿母
她…
…她并不是我的生母。「那人苦笑道。裴璇无心再多话,施了一礼,抄小路
走向月堂。
堂中灯火昏昏,李林甫倒真的还在,而且还未安歇。他赤足踏在暗红氍毹上,
手中正摩挲着一支尺八,那尺八显系上好竹子所制,通体光泽温润沉敛,吹口镶
嵌犀角,不问可知十分珍贵。
裴璇站在门外,有些许迟疑,但体肤受挞之苦,究竟比面子重要,她径自走
入跪倒。李林甫似乎毫不惊讶,笑道:「阿璇怎么又来了?是谁欺侮你了?」顺
手将几上一方汗巾丢给她。
裴璇再难抑制,大放悲声,抽咽道:「仆射救我……夫人要杖我……想仆射
你为国修订法典二卷,删改三千余条,自然劳苦功高……可难道在自己家里,
也要如此严厉,依法执事么!」这是那人教她的,她嚎啕大哭,终究还不曾忘了
这救命的要紧话。
李林甫听了,果然目光中稍有触动,笑道:「可你忤逆于我,夫人责你,也
是应当。」裴璇连连叩头,哀哭道:「再不敢了,再不敢了。」她是2世纪的
人,叩头这等在古人看来有辱尊严的事,她做来并不特别别扭,但此时也不由有
些心酸,为了逃脱一顿杖子,她竟然要来求这个自己最恨的人庇护。
「中元节将至,拿刀动杖,弄得血肉模糊的,倒也不吉。」李林甫目视一个
婢女,婢女会意,便轻手轻脚地退出,去禀告李夫人。李林甫蔼声道:「好了,
快去洗洗脸,瞧这乌眉皂眼的,却像什么。」裴璇听他温言,倒险些又哭出来。
她依言擦脸换衣,转月堂时,只见李林甫将尺八举在口边,启唇送气,正
悠悠吹出一段曲子来。她知道他雅擅音律,当下不敢打扰,退到一边低头凝听,
但听曲声悠长清越,穿轩透户,直飘向堂外宽阔的莲池池水上,在天际渺渺灿烂
星汉,和水面点点潋滟波光之间,荡不绝。裴璇遥望窗外,只见池畔有白鸟为
曲声所惊,扑棱着翅膀飞起,盘绕池边垂柳匝地柔枝,久久不去。
却不知何时,李林甫已放下了尺八,低声叹道:「终究是老了,有的音竟已
吹不上去了。」神色竟颇为萧。裴璇观之不忍,低声道:「仆射吹得是很好听
的……很好听的。」她向来没什么文化,翻来覆去也只会说好听二字,倒逗得李
林甫笑了,道:「宣父说'' 巧言令色,鲜矣仁'' ,你没有巧言,想必是真心的。」
要她在身边坐下。
裴璇拿起那尺八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