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女孩子帮忙!”文德倔倔地说。
“只要你进了城,给我捎回小人书、糖蛋蛋来,保准有人愿意和我结伴儿!”
她发现弟弟的书包背带太长,就蹲下身来,替文德在腋下打一个结。
还不是因为他有个好姐姐幺?”
这倒是个好主意。
”一个黑魆魖的身影出现在陆家姐弟面前。
陆文景一抬头吃了一惊。
这人不是她所期望的吴长红,却是她一直回避的赵春怀。
赵春怀当即从口袋里掏出几颗冰糖块儿,塞到文德的口袋里。
他一摆手,示意文德快追前面的同学去。
文德便高高兴兴接受了这贿赂,到前边儿收买人心去了。
”赵春怀说,“她说你在这里等我。
”
事到如今,她除了接受慧慧的恶作剧,又能怎样呢?但是,她一直不肯抬头,不愿意与他的目光相碰。
她知道自己一点儿也不会藏私,一旦目光交流,她内心的隐情、不悦、厌恶就会和盘托出。
事实上,这时天色已暗下来了,四野灰蒙蒙的。
只有太阳坠下去的地方还剩了一片乌蓝的天。
他(她)们彼此只能看清对方的大致轮廓,已经看不清眉眼了。
”赵春怀说。
“我比你大了七、八岁,又有过婚史。
你现在反悔也不迟。
”他态度非常平和。
旷野里的田禾叶子本来也安安静静地躺在沟渠里,顷刻间那宁静的状态就发生了变化。
昏冥中象丝绸剧烈地摩擦似的,发出了沙沙沙的响声。
夜风沉不住气了,让静止的柴禾叶子骚动、喧嚣了起来。
后天就得去上班。
你若同意,我明天就开介绍信去。
咱们相跟着去了省城再领结婚证,到了单位举行个仪式,。
——这想法我与你父母都讲了。
他们没有意见,现在就等你的表态了。
”赵春怀跟在文景背后,一字一顿地说。
”陆文景心不在焉地表了态。
她恍然意识到吴庄男女但凡是嫁娶的,都得开盖了革委大红印章的介绍信,必须经过吴长方那道关。
只要“小红太阳”有歧议,谁也别想顺利过关。
他曾要求文景善待长红,必然珍视长红的感情、看重长红的幸福。
那幺,得不到长红的认可,这介绍信是肯定开不出的。
想到此,陆文景又感觉自己简直象个工于心计、老谋深算的阴谋家了。
实在对不住无辜的赵春怀。
”陆文景心里一软,声调突然柔和起来。
“你别听信那媒婆热哄你。
我家那家庭优势,都是她虚构的。
我父亲胆小怕事,没个正经主心骨儿。
过日子得过且过。
我母亲是常年闹病。
我弟弟也是拖累。
一家子全是负担。
我自己呢,也不咋地。
找您也有功利目的……”。
说到自己的自私,文景有点儿难为情,娇羞地笑了。
你后悔也来得及!”文景诚恳地说。
”赵春怀欢快地阻止道,“那幺,我明天就开介绍信去了。
”
就象读一本深奥的哲学着作似的,赵春怀琢磨不透文景的心。
但是,她坦诚的表白,悦耳的声音,以及瞬息万变的神态又无一不打动他。
实在让他欲罢不能了。
她的道路正从脚下展开,一直延伸到北面天涯山底滹沱河边,经过尚未竣工的红旗大桥深入县城的地界,向左拐个直角后进入喧嚣的火车站。
再转乘火车才能抵达省城。
那是一方遥远的陌生天地,凡眼望不到的地方。
送亲的只有慧慧。
慧慧推着赵春怀送文景的那辆飞鸽牌自行车,走在文景身边。
车后驮着个大红包袱,里面包着文景的红嫁衣。
文景却依然是过去的打扮。
黑白格儿相间的上衣,学生蓝裤子,白线袜子,方口儿黑条绒鞋。
回头望一望田间小径上伫立的爹娘和弟弟,遥远的距离已使他们浓缩成三个小小黑点儿。
但可以想象他们手搭长篷久久了望的情景。
家中的顶梁柱走了,怯懦、失落和凄苦,以及思念和盼望正交织着三张大致相似的心网。
文景刚刚擦罢腮上的泪珠,眼里的泪又哗然涌出。
当母亲把那碎布片儿拼成的花书包挎到她肩上时,嘱咐她说:“针包和医书也塞进去了。
出门在外,两眼陌生。
或许能靠手艺维持维持人。
”文景驯顺地点了点头。
这天,她表现得比任何时候都更为依从。
她原本想奋斗到县城,在新的岗位上自强自立、独立打拼,改变家庭的困境,不料却屡遭失败,带给爹娘的总是失望和晦气。
想不到这第一次出远门竟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单纯的女儿生涯,开始了身为人妇的漫长行程,将与一个自己并不喜爱的人共捱时光。
同所有远嫁的女孩儿一样,才德双全的文景亦别无选择。
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对父母尽一点儿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