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这两夜他一直劝说文景与他相跟着回省城西站。
文景嘴说是她回来就遇了那幺多乱七八糟的事情,(除了春玲、慧慧的变故外,村里几个娃娃闹肚子,也请文景扎针),还没有消消停停守着母亲住几天呢。
其实内心却有两点遗憾:一是她一直没有得到机会能与长红谈谈心,把他(她)们之间的误会说清楚,化解了昔日的恩怨;二是她想等春玲离开吴庄后,帮助慧慧好好儿筹划一下,好在慧慧的身孕未大显形前理顺她与赵家的关系。
但是,文景又有点儿抗不住丈夫情真意切的关爱,赵春怀说他最不放心的是文景在打谷场干重活儿。
怀了身孕的准妈妈,纵然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也该爱惜腹中胎儿。
站在那轰隆隆飞转的脱粒机跟前,肚中娃娃是什幺感受?整日处于惊惧中的胎儿,出生后恐怕智力都会受到影响呢!倘若再有什幺大的意外,大人娃娃两耽搁,会心疼煞赵春怀呢!
可是,当赵春怀把他在省城买的时髦礼物:四双色泽不同、型号各异的尼龙袜子送到陆家时,当他把欠文德的这两个月的供养费补齐时,两位老人的主张就变了,把女婿的话当成了圣旨,也在督促文景快与春怀双双离去。
这就使得文景不好一意孤行了。
她从回乡的那天下午遇到爹和文德在拉擦屁石的那一刻,就明白自己必须重返省城。
她与丈夫的分歧只在迟回与早回上。
既然抗不住大家的劝说,也就只有暗暗地怀揣遗憾告别故乡亲人夫唱妇随了。
在文景离开吴庄的这一天,她回乡省亲还没有住足两个月。
赵春怀事先就到饲养处打听好了去县城拉煤的顺车,并把拉煤车打扫得一干二净,铺了蒲草做坐垫,文景不必肩背手提地徒步行走了。
而且来送行的人也很多。
文景的爹娘、春玲和慧慧自不必说,几位请文景给娃儿扎过针的家长也赶来了。
她们说本来想给文景纳双鞋衬子、或者给她腹中的胎儿做个绣花的肚兜,谁也没想到她这幺快就走,一切都来不及了。
就只能送她些酒枣和炒葵花子,让她和春怀路上解闷时吃了。
女人们嗡嗡嗡地七嘴八舌叮嘱她显怀之后要注意些什幺,月子里要注意些什幺。
把个送别的场面搞得非常隆重。
当赵春怀把文景扶上大车、安顿妥当的那一刻,春玲竟快嘴快舌道:“瞧瞧我哥哥对嫂子多体贴,都胜过孝敬爹娘了!”目光中含着嫉妒的成分。
若不是赵春怀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指不定春玲还要吐出怎样刻薄的话呢。
然而,来饲养处送行的文景的父母却美孜孜地站在高高的檐台上,欣赏着这盛大的欢送场面。
听了春玲的话不仅不恼,反而压抑不住从心田猛长出的笑意。
二老迅速地交换了一下快活的目光,就将视线缠绕到女儿女婿的一举一动上。
文景也尽情享受着丈夫对她的看顾、沐浴着乡亲们那赞许和羡慕的目光,把内心的遗憾抛诸脑后了。
乡亲们与文景频频地招手。
慧慧仍然用绷带架着右手,却毫不顾惜地快步跑着,一直跟在文景所坐的车旁。
文景一再劝慧慧就此留步,有事书信联系,慧慧总是恋恋不舍。
车后走着的赵春怀倒善解人意,招呼那赶车人停一停,说先让慧慧也坐上去送文景到村外,叫好朋友再说会儿体己话。
上了车,慧慧才从怀中掏出个绣花肚兜交给文景,脸一红扒到文景耳边说:“自从听说你怀孕后,就十分高兴。
咱俩差不多是同时怀了赵家的骨肉,这也是缘分。
我给这一对宝贝一人绣了一个。
当着那幺多人的面不好意思拿出来,就算我做婶子的给侄儿(女)的礼物吧。
”听了慧慧的话,文景愧得满脸通红。
忙说:“瞧瞧我,还没有把这两个小东西考虑进议事日程呢!”她展开那肚兜,大红的底子上镶了黑色贴边。
上面绣着一株葱绿的白菜和两只吃菜的白兔子。
那兔子一只站立如小孩,用两只前脚抱着菜叶;另一只则取卧势,四脚着地,将嘴凑到白菜上去啃。
栩栩如生,憨态可掬。
做工非常精细。
“啊呀呀,你这针线活儿可以当工艺品珍藏呢!”文景脱口赞道。
”慧慧看着她那被包扎的右手,眼中哗然涌出两行泪来。
眼神变得暗淡下来。
千万珍重。
”文景拉着好友那健全的一只手说。
”慧慧哽咽道,“我表姐反对我与家里划清界限住到聋奶奶家,和我不怎幺来往了。
她说我为了自己的利益连亲爹娘都能舍弃,是无情无义之人,与我交往还有什幺意趣!——我把亲友们得罪光了。
现在只剩了你和春玲……。
”慧慧哭着说,说着哭,神情突然发了呆。
眼里的泪也流光了似的,表情极不正常。
那赶车人与赵春怀原本在车旁走着,一边拉话,一边察看两个女子的动静。
这时见她们突然安静下来,就举起鞭子脆脆地炸一鞭花儿。
提示那慧慧该下车了。
”文景捏一捏慧慧的手,压低声儿警告她。
听到鞭声的老牛越加奋力,车轮滚得更快了。
穿过高高低低尚未收割的庄稼,就要滚上通往县城的官道了。
那就是赵春树。
假若他也嫌弃我、看不惯我,我只有一死了。
”慧慧咬紧了自己的下唇,把话打住了。
那眼神怪怪的,透出了邪念。
仿佛在内心琢磨是去投井呢,还是该上吊呢,选择怎样的死法。
她生气地在慧慧腿上猛拍一下,提醒她摆脱那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