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受过“文革”高潮期革命口号熏陶的人,——“个人理想无条件服从祖国建设的需要”,“苦不怕累不怕,献身革命走天涯”,“革命工作的需要就是我的志愿”。
——对夫妻分居两地已习惯成自然,是不以分离为苦的。
象赵春树这样的转业军人、党员干部当然属于这一类人。
尽管他与春玲结婚后,上面所述口号在人们心目中已经日渐淡化,国家政策也开始松动,夫妻要求团聚再也不算什幺营造“安乐窝”的非无产阶级思想意识了,但他依然觉得自己刚转业就忙于调老婆,难于启齿。
这样,在办春玲的调动问题上赵春树就显得被动多了。
她在县农机厂仅仅是一名不称职的实习车工,可往汽车配件厂调压根儿就不考虑进车间的劳动生产第一线。
她开口闭口一提就是厂团委、党委办,俨然把自己归于谋求闲职的不可一世的官太太式的人物堆里。
赵春树却是严于律己的实在人。
而且,他也深知春玲的文化水准、业务能力。
因此,调动的程序还八字未见一撇,夫妻俩就出现了较大分歧。
丈夫认为换工作应从自己的实际出发,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来。
妻子则认为调动调动实则是跳动,甚至是跨越,应该就高不就低。
跨上一个或者两个新台阶,才不枉叫调达了一回。
两人议事每每不合,常常争得面红耳赤、好几天谁也不理谁。
她谎称自己是县农机厂的中层领导干部,被培养的第三梯队的骨干人选,今天代表农机厂领导来兄弟单位调研团委的工作,明天又以取经的形式和党委办公室的负责同志交流;甩着蹩脚的吴庄京调京腔,大说大笑、招风惹草,弄得赵春树很是难堪。
厌烦了春玲的作派,赵春树情不自禁就想起他先前的意中人来。
慧慧的谨小慎微、善解人意、羊羔一般的温顺、候鸟一般地遵从社会规则、任劳任怨忍辱负重地体贴男人……。
一幕一幕地在撩拨他的心弦。
慧慧的哀怨的眼神、疲累的身影儿也常常出现在他的眼前。
想想她为自己披肝沥胆所受的苦和罪,十月怀胎所流的汗和血,赵春树自是愧疚不安、满腹怅然。
后来,慧慧投河自尽的消息又从家书中辗转传来,赵春树更是梦魂惊悸、暗自饮恨,郁闷寡欢、痛苦难言。
慢慢地他就不再把春玲的调动问题往心坎儿上放了。
他踢皮球似地推诿春玲道:“你先把县农机厂跑通,人家那头肯放,这一头才好发商调函呢!”聪明的春玲也似乎觉出赵春树是在敷衍自己。
可是,他这话又正巧与厂组织科某负责人的口径相吻合。
于是,春玲就急忙来搬动大哥赵春怀了……
赵春怀全力以赴帮春玲,除了兄妹亲情,也有自己私下的估算。
他也认定这个妹妹不是安分人。
她若与春树长久分居,肯定会在县农机厂又出故事。
到那时,还得他厚着脸皮去收拾残局、帮她办调动。
与其那时被动出面,还不如这时积极帮忙呢!索性早日让他们夫妻团聚,趁早生出一男半女,受娃娃们的牵挂,春玲就会与春树安安稳稳过起小日子来。
他(她)们两人是双职工,经济上宽裕,能多孝敬父母一些,父母再放他一马,他这里也就会宽松许多。
但赵春怀并没有把他肚里打的小九九告诉文景。
他只是说帮弟弟、妹妹办事是他应尽的义务、做人的本分。
必须知难而上。
为此,领了工资就交给文景,对妻子也表现出极大的信任。
赵春怀每次从家乡归来,除了谈春玲的工作调动的进展情况,就是打开提包取出母亲给带来的炒瓜子、炒豆子,与娃儿们谈爷爷、奶奶。
呈现在文景面前的还有婆婆给捎来的小米、黄豆和红枣,给娃娃们做成的小棉衣、棉裤。
这些东西省了城里人多少嚼用?每看到公婆捎来的东西,文景就由衷地愧疚。
为人父母者总是拗不过为小的。
唉,最终妥协的总是他(她)们。
他(她)们亲下代人是连心牵肝的,下代人孝敬他(她)们却往往是应景儿。
想及自己也是做了母亲的人,实在该给儿女们树立榜样。
每逢春怀回去办事时,文景就加心在意给公婆们物色些甜点小吃,让春怀带回去;并往春怀口袋里也塞个三块、五块,吩咐他买盒儿好烟,寻人办事也好打开局面。
这一年也是文景的收入最为可观的一年。
文景就可以两顿并作一顿吃,时间就相对充足一些。
再者,买劳动粗布不用布票了,这样文景就再不用找寻旧布拼对了。
熟能生巧。
文景用新布料做这种特殊袜子的技艺也越来越娴熟。
在孩子们特别乖觉的一天里,文景曾创造过三十双的最高记录。
而吴长东又如约每双给她长了一角,最高记录时她一天就可以赚到二十五、六元钱。
更可喜的是这一年矿上又扩招了工人,这种袜子的需求量更大了。
这样,省城西山煤矿就成了文景的摇钱树、聚宝盆。
有了钱,她就可以给娃儿们买些鸡蛋、代乳粉,补贴补贴孩子们的营养。
有了钱,她就可以报答一下恩人吴长东和柱柱家,与周围人的关系也更加融洽了。
有了钱,她就可以多给父母捎些了……。
钱是好东西,尤其是对急需它的人。
在这好东西的诱惑下,文景干得更欢了……。
赵春怀交给她的工资放在一个小木匣里。
小木匣又被锁在一个抽屉里。
自己赚的钱则包在一个印有红双喜的小手绢里。
再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