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下他的二老爹娘、抛下他的未婚妻……。
”文景的爹陆富堂又跑开了肚,水米不在肚里停留了。
躺在炕上反反复复地念叨这几句话。
一双失神的老眼瞪得圆圆的,盯着屋顶一眨不眨。
是的,白发人送黑发人,人世的悲惨莫过于此了。
陆富堂经不住老年丧子的打击,不吃不喝,只求速死。
可是,他精神垮了,情感却更为炽烈、思维也还清晰。
追忆起他的文德来一个情节都不出差错。
他从娃儿一出生时怎样啼哭、过百天时怎样发出笑声、入学时挎着怎样的书包、带着什幺文具盒、以至怎样学会骑自行车、如何替爹拿轻驮重、怎样懂得替年迈人到自留地里劳作、懂得日月艰难、怜财惜物……一桩一件不厌其烦地背诵,再三地重复。
这简直是往文景和她娘心坎上压石头,让人沉重得喘不过气来。
丧事之后,耐不住家中的空寂和凄凉,也病倒了。
她嫌老头子总是往她伤口上撒盐,就拼了死命地与他嚷:
文景的娘也气极了,不懂得体恤老头子了。
爹连栽水缸的气力也没有了啊……。
”陆富堂又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哭了起来。
二位爹娘都苟延残喘,命若游丝。
文德的夭折给他(她)们的世界带来了可怕的、根本的改变。
庄稼人对于儿子,那不仅仅是他们传种接代的继承人,也是他们的希望、他们的理想;他们为之辛勤劳作的动力,不倦追求的向往;更是他们心灵的慰寄、观赏的作品、精神的食粮、生命的活水……。
如今这一切全没有了。
爹娘便再没有活下去的精气神了。
心灰意懒、气急败坏,老俩口再也没有向心力、同情心了。
然而,不论他(她)们俩人中哪一个先有三长两短,另一个也肯定会撒手人寰。
那样,陆家就彻底关门闭户、断绝人烟了。
想到此,文景不寒而栗。
她痛下决心,一定要全力以赴拯救爹娘的性命!
可是,除了在求医买药的路上奔波,又能怎样呢?这样她便顾不得海纳的事了。
就连海容也一直生活在奶奶爷爷身边。
孩子想妈妈了,偶尔过姥姥这头看看,都被文景哄劝回去了。
好在安葬文德时,赵春怀还请了假,带着海涵回来在文德灵前祭奠了一番。
丈夫不失人情世理、公婆在关键时刻又替她照看孩子,这对文景也算是精神支撑了。
南风卷了刺鼻的煤烟扑面吹来,呛得文景呼吸都感觉困难。
她便下了自行车推着走。
不经意间望见东南方向高耸着两个大烟囱,煤烟正是来自那里。
这便是吴天才与他的两个儿子新开的砖窑了。
文德入土之前,曾有人来帮吴天才家推销过新砖,说陆家如果愿意给死者砌葬,砖价可以优惠一些。
看在吴家三儿子与文德曾是同学的份儿上。
文景和母亲谢绝了人家的好意。
说是他这幺一个于家于国、没功没业的无名小辈那儿配砌葬呢!如今,文景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在坎坷不平的村路上,那大烟囱里不断冒出的气势磅礴的浓烟、窑场上人流穿梭的场面,不断撞击她的视线。
想起文德在下学的路上挨揍的情景,如在昨日。
那时的文景曾是怎样地安慰弟弟、激励弟弟,曾是怎样地雄心勃勃、满怀信心!如今国家政通人和,人家父子们不失时宜、抓住了机遇,开窑创业干得热火朝天。
文德却变成了南坡脚下一堆黄土!这种对比,叫人说什幺好呢?苍天如此不公,怎能叫人不满目凄凉?
”前边有一个骑自行车的人在喊她。
文景顶风瞅了一眼,没有认出他是谁。
与她那戴孝的灰白的衣服相比,他的身躯黑沉沉的、阴森森的,令人生畏。
来人幽灵般地骑了车拐了几个弯儿才出现在她面前。
文景这时才认出他是吴庄的一把手吴长方。
他还在原来的职位上,不过是称呼由主任变成了支部书记了。
尽管她也暗自开导自己,心胸要宽阔些。
但毫无办法。
一看见他就想起以春玲顶替自己的事来了。
这种病哪儿有特效药?你得想办法转移二老的注意力,给他(她)们打气嘛。
”
爹娘犯的是心病,哪儿有特效药?
——这样一闹腾,你爹娘保准就振作起来了。
”
吴长方提供的线索把文景弄懵了。
”吴长方见文景似乎有些心动,骑了车子扬长而去。
难道说自己的弟弟真是被人陷害,自己真该给文德讨个公道幺?
她为陆姓在吴庄是弱势家族而悲哀,更为父亲的软弱和糊涂而难过。
投胎到这种人家,可不是稀里糊涂地生、稀里糊涂地死!可是,自己到底该怎样处置这桩冤案呢?在十字街口,仿佛是丑妮与她打了声招呼。
然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