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妈妈是税务员】(4)
作者:托尔斯泰森
(16)
我们家那块蜂花牌的檀香皂终于还是用完了。发布页Ltxsdz…℃〇M发^.^新^ Ltxsdz.€ǒm.^地^.^址 wWwLtXSFb…℃〇M
那块褐色的、刻着两朵模糊兰花图案的皂块,从我记事起,就一直躺在卫生间那个白色的搪瓷皂盒里。它陪着我们度过了很多年,从一块棱角分明的新皂,被岁月和妈妈那双勤快的手慢慢地磨成了一片薄薄的、半透明的、像琥珀一样的月牙。到了最后,它薄得几乎拿不住了,妈妈便会把它小心翼翼地,贴在一块新开封的檀香皂上,让它们融为一体,继续为我们这个家,散发著那
熟悉的、
净的、带着一丝清苦药味的安稳气息。
可这一次,当那片最后的、薄如蝉翼的老皂在妈妈手里彻底化为一捧泡沫之后,被请进那个白色搪瓷皂盒里的却不再是它的同类。
那是一块我从未见过的、红色的、形状像一颗鹅卵石一样圆润的香皂。它没有被任何纸张包裹,只是静静地躺在一个透明的塑料壳里。透过那层塑料壳,我甚至能看到香皂的内部,还嵌着几片细小的、
枯的玫瑰花瓣。
它一来,我们家那熟悉的、清苦的味道就彻底地被驱逐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高级、更浓郁、也更具侵略
的、属于
的玫瑰香味。那香味,不像檀香皂那样,只是安静地守在卫生间的一角。它像一个不请自来的、穿着漂亮连衣裙的客
,会霸道地占据我们家每一个角落——它会附着在妈妈刚洗过的毛巾上,会钻进我刚换上的
净衣服里,甚至会混进厨房里饭菜的热气中。
我有些不习惯。我甚至觉得连妈妈自己都有些不习惯。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洗完手后会下意识地把湿漉漉的手凑到鼻子前闻一下。她只是用那块新的、滑腻的、散发著浓郁香气的玫瑰皂,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地搓洗着她的手。那架势不像在清洁,更像是在用一种新的、更强烈的气味,去覆盖掉另一种沾染在她手上,只有她自己才能闻得到的、旧的气味。
而我们县城里所有的电视机,在那年春天也好像都换上了一种新的味道。 那部叫《还珠格格》的电视剧,像一场持久不散的、甜腻的龙卷风席卷了我们这个小县城。不管我走到哪儿,都能听到那几个熟悉的声音。理发店里那个穿着跨栏背心的胖师傅,会一边给客刮着脸,一边跟着电视里那个叫小燕子的、咋咋呼呼的
一起傻笑。南货店里,老板娘会一边嗑着瓜子,一边为电视里那个总是哭哭啼啼的、叫紫薇的
,唉声叹气。
那
件事之后,我们家的子过得异常的平静。妈妈不再去单位加班了,她下班的时间越来越早。她也不再研究那些复杂的菜谱,我们家的饭桌,又恢复了往
的清汤寡水。她只是开始陪着我一起看电视。
她会搬一张小板凳,坐在我的旁边。她不像我,看得那么投,会跟着里面的
节,一会儿紧张,一会儿又大笑。她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手里拿着一件永远也织不完的、
灰色的毛衣。两根竹制的毛衣针,在她手里,上下翻飞,发出“嗒、嗒、嗒”的、极有规律的轻响。
她的眼睛是看着电视的。但我觉得,她的目光又好像穿透了那层闪着雪花点的、小小的屏幕,落在了某个更遥远、更让她费神的地方。
那天晚上,电视里正好演到,那个叫紫薇的格格,被一个凶恶的皇后娘娘,关进了小黑屋里,用很长的针扎她的手指。紫薇哭得撕心裂肺,一旁的容嬷嬷却露出了狰狞的、得意的笑容。
我看得又害怕又生气,忍不住攥着拳,骂了那个容嬷嬷一句:“这个老巫婆,真坏!”
妈妈那双正在飞快舞动的、织着毛衣的手,在那一瞬间,停顿了一下。 她没有看我,也没有看电视。她只是低着,看着自己手里那根细细的、在灯光下闪着寒光的毛衣针。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地,用一种很轻、很飘忽、像在说梦话一样的声音,对我,又像是对她自己说:
她用那根毛衣针的针尖,轻轻地,敲了敲桌子的边缘,“笃,笃”,发出了两声轻响。
“傻孩子,” 她说,声音很轻,也很平,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电视里那些坏
,都是假的。”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自嘲的弧度。 “……真要是恨一个,哪会让她知道。”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不带任何感。
我当时没听懂她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妈妈那天晚上,有些奇怪。她身上那新的、好闻的玫瑰香味,好像也变得和那根冰冷的毛衣针一样带着一丝丝的凉意。
我们家那台十四寸的彩电,屏幕上开始频繁地出现一些新的、我看不懂的广告。有一个广告,我印象很,是卖一种叫背背佳的东西的。电视里,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驼着背的小男孩,在穿上那个像铠甲一样的背心后,腰板瞬间就挺得笔直。广告的最后,总会有一个很有磁
的男声,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身姿挺拔,才能拥有未来。”
妈妈似乎对这个广告很感兴趣。
有一天,她从单位下班回来,没有像往常一样先走进厨房,而是从她那个半旧的布兜里,拿出了一套崭新的东西。那不是背背佳,而是一套包装得很美的文房四宝。里面有一方小巧的端砚,一锭带着松烟味的徽墨,还有几支大小不一的、崭新的毛笔。
“晨晨,”她一边把那些东西,一样一样地摆在桌上,一边用一种看似不经意的语气对我说,“妈妈看你,最近写作业,老是趴在桌子上,背都快驼了。这样不好。”
她顿了顿,拿起一支崭新的、笔杆上还刻着字的毛笔,在手里掂了掂,又放回盒子里。
“以前,外公总说,”字如其“。他说,一个
的字要是写得歪歪扭扭,那他的心,也是浮的,将来,沉不住气,办不了大事。”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并没有看着我,而是看着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那语气像是在回忆一件很遥远的往事,又像是在说服她自己。
从那天起,每个周末的下午,我们家的那张方桌,就不再是饭桌了,它成了一张临时的书案。妈妈会先把几张旧报纸,仔仔细细地铺在桌面上。报纸上,还印着一些早已过时的新闻,比如“我国第三艘无试验飞船发
成功”,或者“某某明星被
偷税漏税”。然后,她会把那方小小的砚台放在报纸的正中央。 她研墨的姿态很好看。她会先用一个小小的、白色的瓷勺,往砚台里滴上几滴清水。然后,她会拿起那锭黑得发亮的徽墨,用一种很平稳的、不紧不慢的力道,在砚台里,一圈一圈地慢慢地打着转。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那锭徽墨和粗糙的砚台之间,发出的一种“沙沙”的、极其细微的、催眠般的声响。一清苦的、混杂了松烟和药
味的、好闻的墨香味,就随着那声响,一点一点地弥漫开来,盖过了家里那
渐浓郁的玫瑰香气。
我喜欢这味道。它让我觉得,我们家又变回了以前那个虽然清贫,但很
净、很安稳的家。我甚至天真地以为,只要我把字练好了,妈妈脸上的那种
云,就会慢慢地散开。
那天下午,我正在练字,门被敲响了。
来的是工会的汪主席。
她提着一网兜我从未见过的、金黄色的进香蕉,敲开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