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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妈妈是税务员(4)(2 /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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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的门。她一进门,就亲热地拉着我妈妈的手,像对待自己的亲姐妹一样。

“程蕾啊,”她把香蕉放在桌上,脸上堆满了那种恰到好处的、既不显得谄媚、又充满了组织关怀的笑容,“我今天可是来

给你报喜的!”

她从她那个看起来就很贵的、鳄鱼皮的手提包里,拿出了一张红色的报名表。她说,县里文化馆和教育局要联合举办一场迎春杯书法大赛,她第一个就想到了我们家晨晨。

“这你可得感谢你们吕局长!”汪主席剥开一根香蕉,递给我,那双涂着鲜红色指甲油的手,显得又白又胖,“吕局长前几天,还特意把我叫到办公室,问晨晨的字练得怎么样了。我说,那还用说?程蕾亲自教出来的,肯定差不了!吕局长听了,高兴得不得了。他说,这次比赛的评委,文化馆的李馆长,是他多年的老朋友了。他已经亲自打过招呼了,说我们税务局,今年就要出一个小书法家,给咱们系统,也给你这个当妈的,争光!”

她把“打过招呼了”这几个字,说得又响亮又随意,像在说一件“今天天气不错”一样,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我看到妈妈,在听到那句话时,那张原本还算平静的脸,瞬间就白了。她端着水杯的手,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

“汪主席,”她低着,看着自己手里的那杯水,声音很轻,“孩子还小,就是瞎练着玩的,上不了台面。我看,还是……”

“哎,你这叫什么话!”汪主席立刻打断了她,那语气瞬间就从刚才的亲切变得带上了一丝过来特有的、不容置疑的点拨意味,“程蕾啊,你这个,就是这点不好,太死心眼了!什么叫上不了台面?领导说你上得了,你就上得了!”

她看了一眼正在假装认真看书的我,然后凑到我妈妈耳边,用一种只有她们俩才能听见的、极其神秘的语气,接着说。

我虽然听不清她具体说了什么,但我看到了。我看到汪主席在说话时,她的眼睛,一直瞟着我,嘴角,还带着一丝高莫测的笑容。而我妈妈的脸,则由白转为了红,又由红变回了更的、毫无血色的惨白。

汪主席直起身,又恢复了那种笑呵呵的表,像一个刚刚办完了一件天大好事的功臣,拍了拍妈妈的肩膀。

她把那张写着我的名字的、单薄的报名表,像一道不容置疑的圣旨,重重地拍在了我们家那张铺满了废报纸的、散发着墨香味的桌子上。

我看着那张报名表,心里五味杂陈。

我辛辛苦苦、一笔一划写出来的、那些黑色的、沉默的字,从一开始就和我自己没什么关系了。

它只是为了给我这件普通的货物,贴上一张闪闪发光的价签,好让那个看不见的、名叫市一中的、昂贵的柜台,能名正言顺地接

收我。

汪主席走后,我们家那张铺满了废报纸的方桌,就成了一张没有硝烟的战场。

妈妈没有再问过我一句“想不想参加”的话。她只是默默地,把那张红色的报名表,用一块小小的磁铁,吸在了我们家那台雪花牌冰箱的门上。那张刺眼的红色,和冰箱那身斑驳的、泛黄的白色油漆,形成了一种很不协调、却又无法忽视的对照。

她对我练字的要求变得比以前严格了无数倍。

她不再只是握着我的手,教我笔顺和章法。她会搬一张小板凳,坐在我的对面,像一个最严苛的监工。我的手腕稍微抖了一下,她会立刻说:“重写”;我的一个撇捺,稍微顿挫得不够有力,她也会立刻说:“重写”。

我们家那叠原本可以用上一个月的毛边纸,开始以一种惊的速度消耗着。每天,我写完字后,厨房的垃圾桶里都会堆满一团团被我揉得皱的、沾满了黑色墨迹的废纸。那些废纸,像一具具小小的、在战场上牺牲了的、沉默的尸体。

有时候,我会写到很晚。窗外天已经完全黑了,家属院里,别家的窗户里都传来了电视机里《新闻联播》开始时,那段熟悉的、激昂的音乐。而我们家,只有那盏十五瓦的、昏黄的台灯,和妈妈那一声声不带任何感的、“重写”。  我能感觉到,她不是在教我写字。

她是在用一种近乎于自虐的方式,训练我,也是在训练她自己。她好像觉得,只要我们足够努力,足够听话,就能把那个已经被“打好招呼”的、内定好的结果,变得……更像那么回事一点,更能让她自己,在面对那个结果时,感到一丝丝的心安理得。

而我们家那台金雀彩电,就在那段时间开始出一些奇怪的毛病。它的颜色变得很不稳定。有时候,新闻联播里,那个穿着蓝色西装的男主持的脸会突然变成绿色,像一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水鬼。有时候,天气预报里,代表着晴天的、红色的太阳又会变成紫色,像一个熟透了的、巨大的茄子。

妈妈找了家属院里那个据说很懂电器的李叔叔来看过一次。李叔叔拆开后盖鼓捣了半天,最后摇着宣布,是里面的显像管老化了,没得修了,除非换个新的。

“就先这么看着吧,”妈妈对李叔叔说,语气很平淡,“反正,是红是绿,也碍不着看字幕。”

那之后,我们就开始看起了那个充满了奇怪颜色的、荒诞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绿色的脸,紫色的太阳,都成了一种见怪不怪的常。

比赛的结果,毫无

悬念。

颁奖典礼那天,是在县文化馆那个小小的、铺着红色地毯的礼堂里举行的。我穿着妈妈特意给我买的一身崭新的、有些扎的蓝色运动服,坐在第一排。  我甚至连自己的作品都没有在展览墙上找到。

当那个我不认识的文化馆领导用一种抑扬顿挫的腔调,念到“小学组金奖,何晨”时,我感觉整个礼堂里所有的目光,都像一撮撮带着火星的、看不见的灰尘,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走上那个铺着红地毯的、高高的舞台,从那个领导手里接过了一个巨大的、红色的获奖证书,和一个装着二百块钱奖金的、同样是红色的信封。

我站在台上,看着台下为我鼓掌的老师和同学。lтxSb` a @ gM`ail.c`〇m 获取地址我看到了曾文静,她也在鼓掌,只是脸上,带着一种我熟悉的、充满了困惑和茫然的表。我又看到了坐在第一排正中央的、脸上带着得体微笑的妈妈。

我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喜悦,只有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甚至是可耻的负罪感。

我当时并不完全明白这份负罪感从何而来。我只是觉得,自己像一个在庙会上,被大用几颗糖哄着,去偷拿了别摊位上一个漂亮风车的孩子。风车在我手里,转得越是鲜艳,越是好看,我心里就越是发慌。

(17)

立春那天,我们县城并没有立刻暖和起来。空气里那烧蜂窝煤的呛味道,只是被一阵不知从哪儿吹来的、带着河腥味的气给冲淡了一些。街角那个给炉子换底的白胡子老,敲打铁皮的声音倒是比冬天时清脆了许多,不再那么沉闷。我从学校回家的路上,看到电影院门那棵老槐树光秃秃的枝桠上已经冒出了几个比米粒还小的、黄色的芽苞。

生活像我们家窗外那条常年流淌的、浑浊的护城河,表面上看起来每天都是一个样子,可底下那些看不见的淤泥和水,却在随着季节,悄悄地改变着位置。

舅舅是在立春后的第三天来的。他没有像往常那样两手空空,而是提着一条用红绳拴着鳃的、硬邦邦的冻鲤鱼。地址WWw.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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