赔他不说,更让我当众出丑。”快下课时,刘志斜着眼把班里的同学看了一遍,没有发现异样。他在包大饼子的纸上写了四行字:“饼子虽好吃,但是我没动,不安好心人,请你快拿走。”中午,刘志没回教室,他认为,书桌里是个是非之地,想办法尽量避开。
上课的铃声响后,刘志回到教室,大饼子不见了,他轻松地出了口气。第二天,他的书桌里又出现了大饼子,香味儿挠着他的心,愤怒把眼睛挤斜,刘志气呼呼地离开教室。
第三天,又有大饼子。刘志改变前两天的态度,暗自说:“大饼子里就是放毒药,我也先吃了它。”已经饿急的刘志,几口就把大饼子吞到肚子里。
一下午没人找大饼子,这让刘志感到怪,更怪的是每天都有半个大饼子放在他的书桌里。
刘志吃着大饼子的时候,总发现辛新偷着笑,忽然想到:“莫非放大饼子的人是她?她在前座,有放大饼子的机会。”刘志开始认真地审视辛新,发现这个一脸鼻涕的小丫头已经出落成丰满成熟的大姑娘,以前的细黄小辫变成黑色短发,脸蛋儿白白净净,眼睛水汪汪,黑白分明的眼珠仿佛泡在纯重的柔情里。辛新也意识到刘志猜到是她放的大饼子,回过头看刘志,目光相遇时,刘志很不自然地躲开。
在刘志的记忆里,都是别人对他的欺负和歧视,逐渐形成逆反心理,惯用仇恨的斜视对待政治上强势之人。对待女同学,他总是抱着躲避的态度,班里女同学的面孔,他几乎分不清楚。今天,他才观察辛新,不仅是辛新的美貌征服了他,更主要是辛新的善良把他感动。刘志从小到大,只有母亲和奶奶关心呵护他,又出现一个关心他的女性,让他初步体会到,这个世间在母爱之外还有别的温情。也许这种温情对别人无所谓,而对政治高压下的刘志来说,比大救星的恩情还要深重。刘志感激辛新,甚至产生报恩的想法,暗下决心,再苦再难也要把功课学好,将来有出息,一定偿还辛新的帮助。刘志没想到、也不可能想到,他这种复仇和报恩的极端情绪,不但报答不了辛新,还会亲手把她葬送!
家里知道刘志在学校吃不饱,李淑芝除了给刘志带炒面外也没有别的办法。孩子都是吃饭的年龄,又周济了杨家一些粮食,刚上冬就感到粮食紧张,同时也感到手里钱打不开捻儿。
李淑芝也到队里出工,都是在农忙时,顶个半拉子,挣不了几个工分儿。刘强是壮劳力,又赔了吴有金的工钱,工分儿不比别人多。这一年年景好,每天的分值六毛八分,刘强母子俩的工分儿仅够全家人的口粮和柴禾钱。虽然刘宏达能寄回一些,家里的油盐酱醋都得花销,人情里往不说,还要穿衣盖被,这些钱根本铺展不开。李淑芝会纺线,也会织粗布,家里也有纺车。但是,没有棉花,什么也干不成。织布用的架子让刘强拆坏做了板凳腿,纺车扔在屋外的仓子里,做棉衣用的棉花和布都得用钱买。李淑芝又考虑到刘强长大成人,成家就在眼前,她把每人二十一尺的布票大部分买了白布和大花布,给儿子积攒一些被里儿和被面儿,这就苦了家里人。刘强每年还可以做上一套新衣服,刘志的衣服是补丁落补丁,轮到小刘喜,衣服总是露着肉。好在刘喜不知道争穿的,手脚冻成疮,也不影响他在外面疯跑,只要有大饼子,他就活蹦乱跳。
最让李淑芝头疼的是两个孩子的学杂费,刘喜可以往后延一延,刘志不行,能上得起中学,就得拿学杂费。为学杂费这个事,刘志向母亲和哥哥提出退学,被刘强断然拒绝,他对刘志说:“只要你好好念,家里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你要不念,就别回这个家!”
为了赚些钱,刘强想到了打黄皮子的营生。一个公黄鼠狼的皮能卖到六、七元钱,母的也能卖两元多,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当地流传黄皮子能迷人的说法,而且村里有人让它迷住过,严重的让它闹得死去活来。黄皮子太厉害,村民们很少有人得罪它,它抓走马荣家鸡窝里的老母鸡,全家人都不敢说个“不”字。
老黑不听这一套,他不但家谱画得好,三太爷也画得逼真,打黄皮子很内行。
三太爷当中的一位太爷是黄仙,他是黄皮子成了精,变成人的模样,虽然凶,比那些伪君子的脸让人看到舒服些。
老黑打黄皮子是有规矩的,下踩夹从来不堵洞门儿。他认为堵洞门儿那是欺负到人家头上,狗急了还会跳墙,把灵三太爷的后代惹翻了,一定会牢牢地迷住你,甚至让你永世不得翻身。老黑打黄皮子的方法靠引诱,他把捉来的豆储子用火烧,用烧出香味儿的耗子肉做诱饵,放在黄皮子容易出没的地方。他这样想:“你黄皮子嘴馋,吃我放的耗子肉,我要你的命也是理所当然。这世间干什么都有风险,想吃肉就得付出代价。”老黑认为,这样就可以和黄皮子扯平了。事实也是如此,黄皮子迷过村里很多人,从来没找过老黑。
刘强打黄皮子也不堵洞门儿,他不是怕黄皮子迷惑他,是觉得洞里还有小黄皮子,它们还没长大,皮不能卖钱,不能让那些傻乎乎的小东西白白赔上性命。
打黄皮子必须在大雪前后,这季节的皮毛最好,能卖上好价钱。
夜静时,刘强从家里出来。他背一个黄书包,里面装满干土,这些土做伪装用。踩夹放在黄皮子容易走过的地方,把干土撒在踩夹的铁片上,不让黄皮子发现这里有要它性命的机关,毫无防备地把爪踩在踩夹的铁片上。刘强的踩夹都是自己做的,精巧结实,如果黄皮子踩上夹子的小铁片,夹子快速收拢,正好夹住它的脚趾,不伤及腿上的皮毛。夹子拖着一条铁链,铁链的后边是倒戗刺树枝。被夹住爪的黄皮子都选择往树丛里钻,被刮住,只好等到第二天黎明前被处死。
刘强手里握把宽面镰刀,用做夜间扫开障碍。如果摸黑钻进柳树丛里,或者被拉刺棵子绊住,可以用镰刀割开。另方面为了仗胆儿,遇到狐狸或者夜猫子,用镰刀吓跑它们,也不怕遇到狼。
刘强手里还有一个手电筒,轻易不用,因为村里还有打黄皮子的人,暴露了自己,会被别人偷偷跟上,打到的黄皮子被人拎走,连踩夹也剩不下。
星星被云层遮盖,夜显得特别黑,伸手不见五指。村里都熄了灯,整个世界仿佛没有一线光亮。天上飘着零星的轻雪,又给漆黑的夜增加几分阴冷。刘强摸索着在王显富家的风障边上放上一把踩夹,然后又转到吴有金的房后。吴有金的房后用秫秸夹了风障,风障和后墙有三尺远的距离,里面放着阴干的白菜。耗子冬天找不到粮食,到这里偷干菜充饥。黄皮子见到风障里有耗子出没,它也时常光顾这里。
刘强把踩夹放好后,悄悄转到吴有金的房前,靠在窗户旁,听着屋里的声音。他想知道吴小兰在没在家里,更想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子。
听别人说,吴小兰的情绪很不好,整天不说一句话,又没有机会安慰她,刘强放心不下,哪怕听见她一点儿声音也好。然而,屋里只传出吴有金酣重的呼噜声。刘强的心即失落又沉重,他离开村子,向南甸子上走去。
甸子上堆着很多草垛,草垛旁能打到黄皮子,老黑常在这里转悠,大胖子哥俩也在这里下踩夹,刘强没停留。
刘强往远走,去别人不去的地方。
来到大柳树下,他站在淹死鬼的孤坟前。刘强想:“淹死鬼的坟没有被风雨抹平,一定有人偷着给他培土。”
当年平乱坟岗子时,周云告诉刘强不要动淹死鬼的坟,这里面一定有说道。刘强黑夜到这里来,并不是想解开这个谜,是因为他发现这个坟上有个洞,洞门口有黄皮子的爪印,他想在坟洞的旁边下踩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