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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妈妈是税务员(4)(11 /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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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县教育局团委。

她的手指,就在教育局那三个字上,不轻不重地,点了两下。

那动作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像两声沉闷的钟声,敲在了曾文静的心里。  然后,妈妈才站起身,把那台半旧的步步高复读机,重新收回了柜子里。她一边收拾着桌上的磁带,一边用一种极其平淡的、仿佛只是在叮嘱一件常小事的语气,对还愣在那里的曾文静说:

“你的发音很好。比我们局里所有搞外贸业务的都标准。”

“回去吧。好好准备比赛。”

我坐在不远处的书桌旁,假装写著作业。我听着妈妈用她那被生活磨砺得沙哑的嗓音,向我心中那个最纯洁的孩,传授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第一堂关于规则之外的、冰冷的启蒙课。我手里的铅笔,在练习本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黑色的、丑陋的子,像一道无法修复的、撕裂的伤痕。

(20)

初夏的雨,不像春天那么温柔,也不像盛夏那么烈。它总是来得不声不响,细得像牛毛,密得像一张网,能把整个县城都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湿的、怎么也晾不的愁绪里。

我们家属院后面那条常年涸的护城河,因为上游水库的整修,莫名其妙地蓄上了水。河水是浑浊的、黄绿色的,上面漂着一层白色的泡沫和不知从哪儿冲下来的、腐烂的树叶。河水一来,那些不知在泥里蛰伏了多久的蛤蟆,就都活了过来。每天晚上,从河边都会传来震耳欲聋的、一片“呱呱”的蛤蟆叫声。那声音,充满了原始的、躁动的生命力,像一锅烧开了的水,搅得整个家属院的都睡不好觉。

妈妈还在绣着那幅永远也绣不完的星空。只是速度越来越慢了。我发现,她开始频繁地感到疲倦,常常绣着绣着,针还捏在手里,就已经靠在椅子上,沉沉地睡着了。她解释说是春天到了,犯春困。

那个周末的下午,我正在和我那本永远也写不完的寒假作业较劲。妈妈的行为出现了两个巨大的、让我感到不安的反常。

她第一次主动地,翻出了那个落满了灰

尘的、用来装换季衣物的旧皮箱。她把那些早已穿不下的、带着一淡淡渍味的婴儿服,洗得发白的、上还带着两个的开裆裤,一件一件地,拿了出来,在灯下,仔仔细细地看,又仔仔细细地叠好,像是在清点着一些早已被遗忘的、珍贵的遗物。

然后,她又拿出了那件她织了快一年的、灰色的毛衣。那件毛衣,因为我的个子长得太快,已经有些短了,袖紧紧地箍在我的手腕上,像一副柔软的镣铐。她却找来一把小剪刀,把已经织好的袖和下摆,小心翼翼地全部拆掉。那些原本排列整齐的、紧密的毛线圈,在她手里变成了一蓬蓬混的、卷曲的、像方便面一样的曲线。

然后,她接上新的毛线,开始重新往下织。

我看着她那个专注的、微微弓起的背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巨大的恐慌。我觉得,她不像是在织毛衣,更像是在和一个看不见的、飞速流逝的时间赛跑。

“妈,”我终于忍不住,放下了手里的笔,“这毛衣都旧了,还织它嘛?”

她没有抬,只是手上的动作,慢了一点。她说:“旧是旧了点,但毛线是好毛线,暖和。你这孩子,长得太快,

像雨后的笋一样。今年织的,明年就穿不上了。”

她顿了顿,抬起,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切的、仿佛要穿透我看到很多年以后的温柔和忧虑。

她说:“妈妈……可能要出趟远门。要去省里,学习。要去很久,可能……要一年。”

她继续说:

“我怕我走了,没给你织新毛衣。先把这件加长一点,你今年冬天,就还能再将就着穿一年。等明年……明年妈妈回来了,再给你织件新的、更大的。”  那个下午,妈妈对我说,工会的汪阿姨,要带我们去一个叔叔家认认门。她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通知我晚饭吃什么一样,不带商量的余地。

我心里咯噔一下。“汪阿姨”这个名字,对我来说,就像一个密码,它总是在我们家某些重大事件发生前出现。我放下笔,心里充满了那种熟悉的、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推着往前走的、无力的抗拒感。我不知道要去见谁,要去认什么门,我只知道,这又是一场我无法拒绝的、被安排好的戏。

汪主席果然已经在楼下等着了。她今天穿了一件很鲜艳的、带着大花朵的连衣裙,脸上堆满了那种职业化的、不容置疑的热

我们跟着她,穿过几条陌生的、散发著一煤烟和湿味道的小巷,来到

了一个和我们家属院很像,但更旧、更拥挤的筒子楼前。楼道里很暗,墙壁上,用笔画着各种歪歪扭扭的跳房子的格子。空气里,有一淡淡的、属于劣质香烟的烟味,和一炒菜时辣椒被呛到的味道。我跟在妈妈身后,闻着她身上那熟悉的、净的玫瑰香皂味,我觉得,她和这个地方格格不

一个穿着崭新的、甚至连折痕都还没消掉的蓝色工装的男,早已像迎接贵客一样,等在了门。他看起来很局促,两只粗糙的大手,不停地在裤子上擦着。他身后,还躲着一个小孩。

汪主席热地指着那个男说:“程蕾,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陈师傅。老陈,这就是我们局里的大才程蕾,和她儿子晨晨。”

那个被称作“老陈”的男,对着我妈妈,憨厚地、近乎于讨好地笑了笑。而他身后那个小孩,梳着两条小辫子,也从门后探出半个脑袋。她的眼睛又大又黑,像两颗湿的、黑色的玻璃弹珠。她没有看我,而是用一种我看不懂的、充满了审视和警惕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我妈妈那双穿着半高跟皮鞋的、净的脚。

汪主席像一个熟练的导演,掌控着全场的节奏。她先是热地介绍着双方,然后便和妈妈、老陈,开始拉着一些关于旧事的、温的家常。

我被安排着,和那个叫默默的小孩,一起坐在里屋那张小小的、桌面被刻得坑坑洼洼的书桌旁,“一起写作业”。

里屋的光线很暗,只有一盏拉线开关的、昏黄的灯泡,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空气里,有一橡皮屑、铅笔末和一种小发上特有的、淡淡的洗发水香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她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拿出作业本。她只是坐在我对面,两只手托着下,用她那双又大又黑的、不带任何表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那不是一种单纯的好奇。那是一种更复杂的、类似于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木匠,在审视一块即将被用来雕刻的、陌生的木的目光。她在看我的纹理,在掂量我的质地,在判断我身上,有哪些看不见的、柔软的或者坚硬的地方。

我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只能低下,假装很认真地在整理我那个从书包里拿出来的、铁皮的文具盒。

过了一会儿,她像是终于完成了她的审视。她站起身,绕过小小的书桌,走到了我的身后。我能感觉到,她那小小的、瘦弱的身体,就站在离我不到一臂的地方。我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旧衣服上,残留的、阳光的味道。

她伸出一根细细的、有些冰凉的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我摊开在桌上的、那本作文簿的封面。

“这是你的?”她问,声音很清脆,也很好听,但那调子里,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平铺直叙的冷静。

我“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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